比如两滴鲜血。
两滴拼尽全力保存下来的,在这枯槁身体内残留到最后的鲜血。它们像是眼泪一般,从男人的眼中流出,滑落脸颊,从下巴滴落,一直落至卡西多里乌斯的胸前。
金光盛放,璀璨无比。
卡西多里乌斯猛地站起身。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怎么能忘记呢?他苦行万年,在疯狂中沉沦如此之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低下头,双手颤抖地抓向了胸甲。看那架势,他大概是想徒手将宝石从盔甲内拿出来。他理所当然地失败了,这套动力甲在设计之初便没有考虑过要让穿戴者自己取出宝石。
卡西多里乌斯的动作逐渐停下了,他隐含绝望地抬起头,本想询问问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光芒持续盛放,有如燃烧。卡西多里乌斯困惑且焦急地低下头,想再尝试一遍,看看能不能解开胸甲的束缚。他没能如愿,因为他根本就没碰到他的胸甲。
他的手指化作了虚幻之物,深深地陷入了胸甲之内。他愣住了,然后是狂喜,他的手指尖传来了一阵高温,没有带来半点刺痛,只有无尽的光和热,温暖如冬日暖阳。
卡西多里乌斯颤抖着、哭泣着靠近男人,并举起他的右手,金光从指缝中盛放。
男人摇摇头:“它不是给我的,卡西多里乌斯。”
“它是给我的。”另一个男人说道。
卡西多里乌斯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脏兮兮的暗绿色军装的老男人。他两鬓斑白,神情看上去疲惫至极。他的靴子上满是血迹,单手提着一把枪。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禁军,耀金盔甲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已经彻底模糊,厚厚的灰烬卡满了盔甲的缝隙,唯独他握在左手里的那把长矛仍然明亮。
“你是谁?”卡西多里乌斯问。
“和你一样,一个信使。”欧尔·佩松答道。
他低下头,从军装中捞出了一块宝石。它被安置在了一个粗糙的金属底座上,底座本身早已斑驳无比,宝石却仍然明亮,正散发着明亮的白色光辉。他扔下枪,朝卡西多里乌斯伸出左手。
“来吧。”欧尔说,浑然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是时候了。”
一秒钟后,两块宝石合二为一。
又过一秒钟,干枯的大地开始迅速复原。
石头愈合,尘土变为泥巴,早已灭绝的植物种子在其中突然出现,落入其中,迅速成长。树木、青草、蓝天、白云.一条河流蜿蜒着经过他们脚下,石碑崩碎,变成粉末。
毒蛇吐着信子,试图逃入草地之中,却被一杆长矛一条接着一条地刺穿杀死。
男人虚弱地跪倒在地,用双手撑起了自己。
卡西多里乌斯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直到那个脏兮兮的老兵用手掌轻拍他的肩膀。
他递来一块宝石。
“是时候了,信使。”欧尔将疲惫从他的面上扫去,他的眼神清澈无比。“去交给他。”
卡西多里乌斯用双手捧住那块正在散发无穷华光的宝石,他流着泪走向帝皇。
——
圣吉列斯用他的羽翼刺破黑暗,朝前飞翔。只差一点,还差一点点,他就可以碰到那团光芒了。这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可天使却没为此松上半口气。
距离目标已经如此之近,他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方式来为这场已经显得过度抽象的战斗提供帮助。可是,他必须去帮助他的父亲。
就算用不考虑任何情感的功利角度来思考此事,帝皇也必须活着。他是帝国的缔造者,唯一有资格称自己为帝皇的人。他还是无数人的心灵支柱,是远超任何象征的存在。
是他带领着人类重新走向团结,是他将一切黑暗扫清,让光芒得以出现在那些蛮荒的世界上,让人类不必再遭受旧夜中的苦难.
圣吉列斯明白,他的父亲满手血腥,可是,他的父亲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英雄。
近了,近了.只差最后一点,他便能触碰到那团光芒——圣吉列斯咬紧牙关,伸出右手,他的指尖几乎都要碰到它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可怕的力量却从他头顶降临,硬生生地把他压向了地面。天使轰然坠落,在剧烈的痛楚中,他看见一抹金色的闪电狂暴地冲出了光团,向着那些魑魅魍魉当头劈去。
以及,被金光照亮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脸。
荷鲁斯冷冷地俯视着他。
他的身后还有未曾一道未曾愈合的血红裂缝,他大概就是从那里面走出来的。裂缝内还在不断地朝外涌出如活物般黏腻的黑暗,它们像是蒸汽那样飘向王庭的天花板,与其他的黑暗汇流在了一起。
“不要忘记,是我救了你,兄弟。”他缓慢地开口。“你或许不理解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会相信我在说些什么,但你只需要记住这件事,圣吉列斯。”
“我们的父亲试图杀了你来为他的计划谋取最后的一线希望,你本该死去,是我救了你。我不求你给我什么回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圣吉列斯咳着血,本能地试图振翼起身,远离这个疯狂的怪物,却感到一阵从脊背两端传来的剧痛。
荷鲁斯笑了。
“我折断了你的翅膀,这样你就再也无法飞翔了。”他毫无感情地说。“天空不是人类应当染指之地,待在地面,脚踏实地吧”
他忽然皱起眉。
圣吉列斯喘着气,慢慢地爬起了身。他扭头看了眼毕功之矛,它已经因为坠落的冲击而掉在了不远处,没办法弯腰捡取——也罢,那就以双手来面对吧。
天使将他扭曲且颤抖的手指抵在了胸膛上,开始试着将它们扳成拳头的模样。
荷鲁斯或许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只是折断了他的羽翼,但是,那让他急速坠落的冲击也折断了其他东西。比如他的一些骨头,他的手指,他正在内出血的内脏.
两秒钟后,圣吉列斯将双拳缓缓举起。
坦白来讲,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个恶魔。
荷鲁斯瞥他一眼,眉头越皱越紧:“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对你没有敌意,兄弟。我不想杀了你,对你我二人来说,这件事都没有半点好处。你为何就是不肯安静地待上一会,让我解决完所有事?”
“你要解决谁?”天使轻声细语地问。
“还能有谁?”荷鲁斯反问。“你以为还能有谁?”
天使喘着气,随后竟然笑了起来,露出满嘴血腥。
“你这个——”
他没能说完,他的话语被打断了,因为荷鲁斯·卢佩卡尔正在突如其来的发怒。他的形体成为了一片涌动的黑暗,巨大且狂乱,尸骸沉浮,咕嘟作响。
圣吉列斯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纯粹的恐惧,但这不是结束,远远不是。
黑暗的愤怒是如此货真价实,它发出一阵超越了听觉范畴的震荡,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帷幕就此开始波动,迎来剧烈的冲击。
圣吉列斯首当其冲,被重重地击飞了出去。他毫无反抗之力,而那股力量则裹挟着他飞向了王庭的最深处,飞向了一个无人踏足之地。
这里只有黑暗,却不太像是王庭该有的模样。这里有舷窗,有走廊,甚至舷窗外的银河还在缓缓地燃烧
圣吉列斯重重落地。
他已经不知道疼痛到底为何物了,他的精神正在涣散,而这一次恐怕再无任何办法能使它们愈合。鲜血在他身下汇流,形成河流。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且将永远处于这种弥留之际。
荷鲁斯不愿意杀死他,可他大概也被天使的态度激怒了,而这,就是天使将要面临的惩罚。
在即将破碎的意识的最深处,圣吉列斯能明白此事。他不为自己感到悲伤,也不担心未来可能的遭遇。实际上,他担心其他人。
他担心他的兄弟们,担心正在那可怕的王庭中奋战的每一个人。他还担心人类的未来,帝国的未来,他的子嗣.阿兹卡隆,阿密特
好多个名字划过他正在逐渐陷入黑暗的脑海,他的视线开始涣散,模糊,所有事都一点点地变成了他曾看见过的漩涡。圣吉列斯不恐惧,他拼命地吊住一口气,张开嘴,喉咙内不断传来嗬嗬的响声。
他一点点地吐出一个单词。
“父亲.”
然后,有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他当然不是他的父亲,他是另一种存在。
他的盔甲狰狞如骨骸,通体漆黑,再也不见半点惨白。怒焰缠绕其上,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旺盛燃烧。那汹涌的狂怒根本无需眼睛也能看见,遮挡住脸部的骷髅之面变得比从前更加骇人,每一个细节都充斥着无穷怨憎。
他脚下所踩着的黑暗正在哀嚎、退散。但它们无处可逃,怒焰追了上去,把它们统统烧碎,烧成比灰烬更加苍白的东西。
“圣吉列斯。”这个存在轻柔地开口。“我会为你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