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找人了解一下南诏的事。”
出了丰味楼,走过积雪初融的街巷,薛白也在想自己这次消息全面滞后的原因。
因为事情不同了,以前无非是朝堂上争权夺势,涉及到的只那几个人,派伙计盯着,总能有蛛丝马迹;这次却是真正的军国大事,牵扯到边陲各国,若还在这市井里由着几个小丫头去打听,又能打听到什么?
除了在偃师蓄养的一批死士,薛白意识到自己在地方上还没有任何势力。
一个合格的当权者,该有门生故旧、耳目爪牙,遍布四海,偏他入仕才两年,势力还没培养起来。
得去借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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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声才响完,光福坊中,薛白在一座宅门前叩了门环。
李泌听到通传,从床上爬起,披了一件大氅到客堂,只见薛白正坐在那烧炉子,像是打算在他家长谈。
“薛郎入夜来坊,为了颜公一事?”
“这么早就睡了?”
“暮鼓声响过了,本该不会有人来。”
“你是道士,不会算?”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仙。”李泌在火炉边坐下,伸手烤着现成的火,道:“颜公做的没错,李延业私会外蕃,犯了国法,该弹劾。”
“但朝廷似乎不这么想。”薛白道,“圣人觉得老师多事了。”
“无妨,外放两年罢了。”李泌道,“若让我出主意,颜公干脆辞官归去。”
“是吗?”
“真的。”李泌挥了挥手,似挥去权力带来的烦恼,“颜公做了该做的,其余的勾心斗角,大可跳脱出去,不予理会,是非对错,往后世人自有评说。”
薛白没这么洒脱,干脆直说道:“李延业召见吐蕃人,不是因为和谈。而是吐蕃将有政变,九政务大臣中有人要杀尺带珠丹。”
李泌眉毛一挑,讶道:“为此事?你怎知晓的?”
“哥舒翰与我说的。”
李泌起身,往门外看了一眼,回过身道:“这是军国大事,你轻易告诉我?”
薛白坦诚道:“告诉你又如何,我怀疑这是障眼法,我怀疑吐蕃人实际上是为了南诏而来的。”
“你不会是为了帮你老师,开始做局吧?”
“这种军国大事,我不与你开玩笑,但我不了解南诏,你可否帮我查?”
李泌反问道:“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与杨国忠交情不浅,你何不去问他?”
薛白道:“信不过他,信你。”
李泌哑然笑了笑,摇手道:“但我若帮你,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不瞒你,不久前张驸马与我相谈过,打算出手帮你们师徒一把……你退了婚,娶和政郡主如何?”
“他自己过得不好,倒想害我,你也这般想?”
李泌道:“于东宫有利,便于社稷安稳有利,不是吗?”
“走了。”薛白道,“我去找杨国忠。”
“你若要问南诏的事,年中,我在翰林院拟了一份旨意,给云南太守张虔陀。”
李泌虽然也狡猾,但却不会为了争权夺势而耽误国家大事,因此,薛白才走两步,他已开口说了起来。
薛白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内容?”
“圣旨,我岂能告诉你?”
李泌笑了笑,把手指放在炉火上的水壶里,蘸了些水,在地上写起来。
薛白借着炉火的光亮看去,只见他字迹飘逸,与颜楷相比是另一种味道。
“初,姚州进奏,阁罗凤欲叛,圣人以此问张。”
两列以水写成的字须臾便渗在地砖里,消失不见了。
薛白问道:“张虔陀如何回禀?”
李泌摇了摇头。
“奏章还未回来?”薛白道,“岭南的荔枝可是三日就能到长安。”
李泌道:“我不知,你若有本事,去问问中书令。”
薛白笑了一下,李泌难不倒他,总归是借势,能借东宫之势,借一借右相之势也行。
“那我去了。”
“我帮你查吧。”李泌叹息一声,因想到李林甫也想嫁女给薛白,眼下若真让他们联姻了,东宫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他遂道:“你到客房住下,我明日问问给事中。”
“地方各道、州、藩镇在长安都设有进奏院。”薛白道:“张虔陀若有奏书回来,当首先送到剑南进奏院,且有记录吧?”
“你想做什么?”
薛白道:“你待诏翰林,何不去调阅进奏院的文书?”
“此事违大唐律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有宵禁行走的牌符,李翰林可想逛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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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节度使设在长安的进奏院一般分布在东市周围的几个坊内,尤其以最繁华的平康坊、崇仁坊居多,因与尚书省选院相近,且与东市相连,最重要的是离右相府近。
剑南进奏院则是设在务本坊,在国子监的西边。
夜色中,薛白、李泌提着灯笼,身后刁家兄弟牵着马,缓缓而走。
路上,李泌问了薛白一个与正事无关的问题。
“太子、右相皆想嫁女于你,你是如何感想?”
“一个道士,问这些做甚?”
“道士也会想要闲聊,尤其是被好事者从被窝拉出来,在寒冷宵禁的长安乱逛之时……”
薛白忽然道:“你猜,务本坊的巡视由谁负责?”
李泌当即会意,小声问道:“金吾将军,李延业?”
“看来,你也这般想?”薛白道,“那你我判断一致了,吐蕃人必有阴谋。”
李泌本以为薛白是明确了此事才问的,因此做出了猜测,不想竟是一句试探。
他摇了摇头,干脆闭嘴不谈。
两人到了剑南进奏院前,刁庚当即上前拍门,声震如雷,像是把整个长安城都从夜色中惊醒了。
等了很久,才有人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来者何人?”
李泌拿出一枚金鱼符,道:“待诏翰林,急调一些文书。”
不由分说,刁氏兄弟推开了门,薛白大步而入,冷着脸道:“奉令调阅川西半年来所有诏令、文牍,速带我等去。”
他一个八品监察御史,气势比待诏翰林还强。
待进了一间都厅,薛白才低声向李泌问道:“不是五品才有鱼符?”
“圣人赐的。”
李泌荣辱不惊,淡淡应了,亲手点了一支烛火,开始翻阅文书。
薛白则与刁丙低语了两句,让他到外面盯着,方才也拿起记录查看。
过了一柱香时间,李泌不由打了个哈欠,因他素来是起得早的;薛白今日则是一直到中午才起来,此时正是最精神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是一只在捉老鼠的猫。
“你看这里,三个月内,张虔陀进献宝货给圣人五次,当有奏章一并入京。”
“不对。”
李泌皱了皱眉,道:“看这时间,张虔陀进献之后,圣人命我拟旨问南诏之事,却只提到之前姚州都督状告阁罗凤。”
“也就是说,圣人没收到张虔陀的奏章?”
“至少这一封没收到。”
“之前的呢?”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