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消失的奏章

薛白问道:“什么内容?”

李泌本不欲说,此时却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压低了声音,道:“天宝八载夏,张虔陀提议,把阁罗凤的一个庶弟送回南诏。”

“何意?”

“阁罗凤有个庶弟,名叫蒙归忠。这兄弟二人从小便不和睦,阁罗凤当了南诏王,蒙归忠便逃到长沙,张虔陀希望把他接回南诏。”

“蒙归忠?”

“是,圣人赐的名字,阁罗凤叫蒙归义。”

薛白道:“那在张虔陀看来,阁罗凤有反意了?”

“未必。”李泌道,“大唐为牵制吐蕃,助蒙舍诏一统六诏,而南诏强大之后,朝廷对它的态度自然要有所转变,扶持之余,也该有所提防。张虔陀如此提议,该是出于此等考虑。”

薛白道:“我觉得我们猜对了,吐蕃与南诏,只怕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联合了。”

李泌抿着嘴不答,许久才道:“还没到那一步。”

“找出张虔陀的奏章看看?”

“奏章到了进奏院,圣人却没看到,会在何处呢?”

李泌思忖着,转过身,看向门外。

只见刁丙匆匆赶了回来,一边跑一边道:“金吾卫来了!”

下一刻,披甲的金吾卫锐士大步而来,喝道:“何人胆敢犯夜?!”

他们手持火把,光亮映在李泌的眼睛里,之后,那双眼睛里浮起深深的忧虑。

李泌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知道如薛白所言,他们猜对了。

在万里之外,吐蕃必定已经与南诏联合了,阻止不了了,无非是朝廷早一些知道、晚一些知道的区别而已。

~~

次日,李林甫才起身,便听说了一个消息。

“右相,昨夜,薛白、李泌犯了宵禁,在剑南进奏院,被金吾卫拿下了。”

“还不肯认错。”李林甫叱道,“弹劾不成,薛白这是做甚?做个局陷害李延业?!”

“是,右相明鉴。”

“人呢?”

“没敢怠慢他们,羁留了一夜,南衙现在也不知如何处置,来问右相。”

“放了李泌,把薛白带来见本相。”

“喏。”

吩咐过后,李林甫想到,上一次见薛白,还是那竖子以手持碎瓷意欲伤他,双方从此势不两立。

说来,薛白越来越不讨喜了,全无最初时的乖巧,这一次,只怕也未必能降服。

如此一想,他不由感到十分无趣,有些后悔把人召过来添堵。

然而,薛白这次来,态度竟有好些。

“右相春安,我正有一件事要报于右相。”

“是吗?”

薛白开门见山,道:“据我所知,只怕南诏已倒戈于吐蕃。”

李林甫听罢,神情毫无波澜,道:“你与颜真卿师徒情意深重啊,为了替他挽回名声,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右相可曾看到张虔陀的奏章……”

“但本相记得,当初你被太子坑杀,是本相给了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李林甫语态铿锵,目光冷冽,“你求本相放了杜家,你求本相为你安排身世,你求本相嫁女于你。到头来,你为颜真卿卖命奔走,而屡屡悖逆于本相?!”

薛白不知道李林甫为何刚过完年就发疯,还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眼看着他自己一年比一年老,李家后继无人又结仇满天下吧?

“南诏若叛了,右相的威望可就跌到底了。”

“本相比你清楚。”

“这般说吧。”薛白沉吟道:“吐蕃将有内讧或许是真,但他们有了私下见李延业的机会,只要顺带着使些小动作,对大唐都是莫大的损失,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右相眼皮子底下。”

“亏你想得出来。”

“到时南诏一叛,世人只会说右相老眼昏花……”

“无知竖子。”李林甫道:“你连南诏是如何一统诸部都不知,也敢信口雌黄?我大唐如此强盛,弹丸之地的南蛮如何能叛?可知何谓‘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薛白不厌其烦,再次问道:“右相可曾看到张虔陀的奏章?”

李林甫嗤笑一声,道:“本相再告诉你,张虔陀对南诏之敲打,皆出自本相之决议。”

“敲打?”

“大唐扶持南诏,目的在于牵制吐蕃,故而南诏一统洱海之初,本相早命云南太守筑城收质,缮甲练兵,于南诏险要之地筑城立寨,以驱南诏为大唐所用。如此布置,你告诉本相,它如何叛唐?!”

“那我只问右相三个月间收到了张虔陀几封回奏?连这等小事都被手下营营苟苟之辈瞒着,何谈掌控万里之外?!”

李林甫叱道:“够了,你还没资格与本相议论国事。”

“那右相又召我来,难道还是想逼我退婚,招我为婿吗?”

“你……”

面对薛白如此挑明的态度,李林甫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怒气上涌,胡子都像是要炸开。

“这次,真是右相错了。”

薛白执了一礼,语气平和地道:“查李延业,一切就清楚了,告辞。”

他转身离开厅堂,心中对李林甫愈发失望透顶。

带着这隐隐的恼火情绪,走进长廊时,却有一道清丽的身影迎面而来。

薛白不由驻足。

……

李腾空是被李岫以“阿爷不舒服”的借口喊过来的,迎面遇上薛白,她不吃惊,却还是有些心烦意乱,转身便要走。

她不明白,他最近为何总来右相府。

因他与阿爷那些事,屡屡乱她心神,实在是烦人。

“小仙娘子。”

薛白却是唤了她一句,脱口而出的还是两人初识时的称呼。

李腾空不想应,脚步更快。

两人在首阳山看日出时关系分明已更好些,回长安前,她没敢想以后会有更亲近的来往,但未必没有这类期待,反而是她阿爷一搅和,她只想避着薛白。

“我有正事。”薛白两步追上,也不多说,径直低声道:“南诏叛了,你阿爷不信,帮忙劝劝他,可好?”

李腾空竟未多问,只是向李林甫所在的大堂看了一眼。

她了解她的阿爷。

之后,她与薛白对视了一眼,须臾便看懂了薛白的眼神。

于是她开口,只回答了一个字。

“好。”

~~

这日再去丰味楼与杜妗等人商议,薛白对事态已更清晰了。

“我们之前想错了,事态比预想中要坏。吐蕃人不是来与南诏人联络的,他们不需要在长安见面,因为南诏已经暗中归附吐蕃了,吐蕃人只是随手阻断了消息,让朝廷更晚知道此事。”

杜妗问道:“但目前为止,都还是你的推测,此事你没有证据。”

“查李延业就会有证据。”

杜妗身后的任木兰再次道:“我去,我可以去把证据偷出来,我非常会偷东西。”

“不必,老师没有弹劾错,朝廷只要拿下李延业一审便知,而李泌已入宫,请圣人彻查此事。”

“圣人会听他的吗?”

薛白其实没有把握,走到窗外看着长安城,道:“也许吧。”

天空中,一片浮云遮住了阳光。

坊墙那边,人们搭了梯子,往树梢上挂上花灯,为上元节做着准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