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

判官 木苏里 4179 字 4个月前

刹那之间,水泥路面爆裂声接连不断!扭曲的长缝从手杖之下蜿蜒横生,像数以万计的游蛇,乍然朝八方散开!

整个路面猛地一沉,连同荒草高树——大阵圈围下的整片大地都朝下陷了几寸,所有人灌注于大阵上的灵神都被汇集到了一点,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掌,跟着张正初的手杖而动,覆在方圆百里的天地之上,将所有东西朝下狠狠一压。

于是阵眼被压得死死的。

而数百人的灵神则被凝成了细细的缕,缠绕在他的手杖上,延往地底。

破阵引起的狂风即刻收势!剧颤的阵石也倏然静止!

四野阒然。

他作为最后一道助力,似乎终于扛住了傀师的破阵之势,气势滔天,动荡的大阵稳定下来。

一众家主悄悄松了一口气。

张正初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个满手傀线的人,将之前划过的惊意压下去。

“后生。”张正初沉着嗓子开了口,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对外说话透着一股老派的刻板气,这在诸多小辈听来,极具压迫力。

周遭议论戛然而止。

各家家主在“后生”两个字的提醒下,面容松坦下来。跟着张正初一道看向来人。

“你是沈家的?”张正初一字一顿地问道。

刚停的议论声又嗡地响起来。

说某个名字,各家不一定有印象。但要说到沈家,那可太他妈的印象深刻了!

在座的有一大半人,都曾经因为那条舞动的死人线,彻夜难眠。他们曾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线一路舞到跟张雅临齐平的位置,愣是找不出一个活着的名字。

要说是沈家的,那就可以理解了。连那条舞动的线都容易解释了。

因为所有人都听说过,沈家的徒弟连名谱图都上不了,后来一朝之间实力猛增,简直能跟名谱图最顶端的人抗衡。

结果这群人还没议论完。那个俊帅挺拔的后生便开口答道:“不是。”

他眸光微微下睨着投过来,似乎在看着张正初,又似乎厌烦看他。说话的时候薄唇几乎未动,有种讥嘲又冷淡的腔调。

张正初眉心蹙起来,目光再度扫过对面那几人,心间掠过无数个想法。

身后有人狐疑地嘀咕了一句:“我数来数去没数出卜宁老祖在哪,难不成老祖转了性,没挑不伤原主的死人?”

另有人压着嗓音提醒他道:“想什么呢,这是傀师。”

张正初再度开口:“你不是沈桥的徒弟?”

“不是。”对方两次答了同样的话,第二次语气明显更冷了。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张正初问。

“跟你有关?”对方的阴沉和不愉几乎写在脸上,直白得毫不遮掩。

张正初被他这股语气激得眯了一下眼,又沉缓开口:“当然跟我有关。不仅跟我有关,还跟我身边站着的各家元老有关。你既然用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傀术,做着判官一脉在做的事情,那就能称得上一句同道之人。”

“判官延续至今已过千年,师徒相传已有百代,尚存于世者数千,相携相助、谨遵大义礼数,才有如今的局面。依照礼数规矩,这数千人里,半数以上的人能称你一句‘后生晚辈’,而那些人中的大半,又要喊我身边诸位元老一句师父——”

张正初没有回头,手指却划过周遭众人,“你说,我们有没有资格过问你一句后生哪门哪派,归谁管教?”

他说完适时顿了一下,给身后各家家主一个消化应和的时间。他转回头来,刚要张口再问,就在夜幕之下看清了年轻傀师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怔了一下——

闻时漆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地落在张正初身上。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皮总是微垂的,目光就顺着眼睫的斜度投下来,像扣了一片净透无尘的玻璃,常给人一种冷冷恹恹不过心的错觉。

尘不到以前说过,他这双眼睛生得很特别。

究竟特别在哪,他问过好几次,却几次都没得到一句认真的答案,大多是在逗他。

闻时是个很记事的人。不是记仇,只是记挂事——小时候曾经在松云山道上吓到过山下弟子,少年之后再下山,他便必要让钟思给他一贴易容符。

后来有几次回到山间忘了揭,他以为可以借机唬一唬尘不到,却总会第一时间被认出来。问及原因,尘不到就会抬手虚掩住他下半张脸,只留眼睛说:“下回再这么睨着我时记得活泼些,最好是笑眯眯的,那样说不定能多糊弄一会儿。”

闻时琢磨了一下,只能在心里请他滚。

倒是千年后的这一刻,看向张正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或许是有几分笑的——并非尘不到所说的那种,而是带着讥嘲的笑。

仿佛刚刚张正初的每一句话在他听来都荒诞可笑。

他冷冷地说:“你问我哪门哪派,归谁管教?”

张正初却像是突然被人攫住命门!

他睁大了眼睛又倏地眯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时,眉心拧成了川字。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好像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手指用力抓住手杖一端——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同时,闻时已经不在原位了!

那个转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像一幅横向拉开的卷轴。

左边是张正初攥住了手杖。

苍老的手指像蜿爬的树根,骨骼之外就是松垮的一层老皮,青筋在皮下曲折相连,带着几处突出膨大的节点。在他用力的瞬间,虬结暴起!

缠绕在手杖上的灵神集结数百人之力,一端延伸于黄土深处,像裹挟着金光的地龙,在那层薄薄的地壳之下以手杖定点为中心,朝四方游窜!顷刻间覆盖了大阵内的每一寸土地!

而另一端则顺着张正初交握的双手往上极速攀爬,他皮肤之下的筋脉变得清晰可见,青紫交错,密密麻麻。而那些灵神所带的白光就沿着每一条筋脉朝他心脏和额头汇聚!

在他身后,是各家家主或惊骇、或迟疑的面容。

之前主掌压阵的罗家家主离他最近,被他周身爆出的冲击力正撞心口,含胸朝后急退数丈。而杨家家主在一众元老之中年纪尚轻,反应最快,一手夹着五张符纸朝张正初所在的方向拍去。

符纸脱离手指时,一道巨盾的虚影自天穹落下,直插地面,挡住了张正初周身乱撞的狂荡灵力。

还有很多人已经甩出了傀线,形态各异的巨傀从长线一端奔跃而出。

画面右边。

闻时只剩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白影。他左手前探,右手翻转腕节,将牵连着所有阵石的傀线收拢绷紧,灵神顺着长线流泻而出,直窜出去的同时,整个天空一片雪亮。

紫白交错的电光布满苍穹,雷声紧随其后,轰然炸响在天地之间。

场面被拉伸到极致,又全数收缩于阵眼那一点。

就在那眨眼便过的须臾间,谢问从旁边折了一根长茅草,枯枝般的手指勾着草杆绕了一个特别的结,而后指腹一捻,另一只手掌对着草根轻轻一拍。

那根茅草便乘着狂风直射出去。

明明纤细脆弱到不堪一击,此刻却像是世间最锋利的长箭,直窜到闻时身前。它只比闻时快上半步,带着巨力穿过张正初周身激荡出来的灵神阻隔,每击穿一层,就是天地震颤,金光迸溅。

每击穿一层,张正初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张老小心!”

“先生——”

阿齐在那一刻爆发了傀的本能,面无表情却猛扑过来。

于是他看到了张正初骤然紧缩的瞳孔,里面映着茅草的影子,周身流窜火光。

它在击穿傀的后脑之前,刚巧烧作灰烬。

下一秒,阿齐就被一根长线捆住。他在重力拉扯之下,被狠狠甩出去数十丈!

闻时就是那个时候乍然落于张正初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