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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微微一闪:“横渡漳水……那马呢?”

“没有马……”傅洗尘略微哽了哽,“他说,待渡过漳水,就地取材,敌军的战马也是好马。”

“他疯了?”薛璎被气笑,低头掠了一眼信报,“什么时候的消息?”

傅洗尘知道她的意思,直言道:“来不及了,照时辰推算,三百士兵该在亥时正便已……”他说到这里一顿,“魏公子临行前,曾与微臣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使他做了什么叫您不高兴的决定,请您秋后再与他算账。”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当夜一个劲叫她放心,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盘算好了对吧。

薛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漳水对头不可能不设守备,甚至说不准就是敌营。河宽四十余丈,这时节夜半渡水,耗尽血气体力,岸上便是敌人的长-枪,怎能全身而……”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傅洗尘问她怎么了,见她蓦地睁开眼,不可思议道:“这作战思路好像有点熟悉……”她像记起什么似的吩咐道,“卫厉王十一年,卫鲁漳水之战,翻出记载给我看看。”

他忙照做,找来史载。

薛璎翻开简牍迅速浏览起来。

是了,没错。

当年卫厉王身居君位,却名不副实,手下军队也心思不齐,连打仗都处处受制于人。卫鲁漳水之战,便是卫军里头出了叛国的奸细,而他金蝉脱壳,仅带百名心腹趁夜横渡漳水,给了对头鲁军致命一击。

虽说最终,卫军仍旧折在了奸细手里,卫厉王兵败而返,后世也不再记得卫人在漳水边的神勇,但薛璎知道,倘若世易时移,叫卫厉王拥有一支真正能打、真正齐心的军队,那么,他一定不会输。

如今大陈虽也藏了奸细,但比起当年乌烟瘴气的卫国,情形却乐观许多。夜渡漳水,攻下敌营,并非毫无可能。

她从书简中抬起眼来,点了点头,自我安慰一般道:“等消息吧。”

翌日天明,冀州传来捷报,称车骑将军派出三百精锐夜渡漳水,直捣敌军补给营,一夜间焚毁起义军三千石补给粮。

补给营后勤兵慌如惊弓之鸟,被这天兵奇降的阵势吓得落荒而逃。前线敌军闻讯亦大骇,不得不暂避锋芒。一度退守的朝廷军队因此终得机会杀入冀州。

三百精锐开道,大军大破冀州,其后兵分二路,从两翼包抄叛军,兵锋大开大合,一路势如破竹。

战情陡然逆转,满朝皆呼可惊可叹。薛璎瞧着底下一干脸黑如锅底,却拼命狂喜相贺的老狐狸,心中压了一夜的巨石终于悄然落下。

两军对垒,讲求一个“势”字。一旦哪边势起,另一边自然闻风丧胆。接下来几日,朝廷军接连夺回十来郡,越往后越显顺利。

只是毕竟不是异族,所谓敌军皆为同胞,军队开了个势后,便没再大动干戈,每破一城,都以缴械不杀为旗号,劝降为先,安抚百姓。除了起初遭遇抵抗时,不得不砍了几刀,之后便以兵不血刃之法继续深入。

再有七日,冀州失地全面收复。朝廷军清点、逮捕叛军头领,及此前逃之夭夭的州牧,安置当地军民,初步善后完毕之后便班师回朝,又十二日,到达都城长安。

大军凯旋那天,一大清早,小皇帝一身冕冠冕服,预备亲出皇城,躬身相迎,临出宫,看了眼近来日日宿在宫内偏殿的薛璎,问她:“阿姐,我都出城迎接大军了,你真不去?”

薛璎正在翻阅冀州来的信报,眼皮都没抬,说:“不去,你自己上城墙小心,扶着点李常侍和傅中郎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冯晔嘟囔一句,转身走了。

薛璎瞥了眼他的背影,继续低头看木简。大军虽已回朝,但天灾人祸之后,冀州乱成一团,真正的善后远远未完。

此次起义军生乱,虽是贪人克扣赈灾钱粮,恶人刻意挑唆而致,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冀州本就存在隐患。而她三头六臂忙着朝堂内斗,到底疏于防范了。

所以眼下,别人可以欢欢喜喜庆功,她却不能。更何况……她暂时不想看到那种把脑袋悬裤腰带上,横冲直撞的疯子。

冯晔高高兴兴去迎接将士回朝,因到得稍早,便立在城墙上吹暮春的风,一面与左手边的李福唠嗑。

他颇是疑惑地道:“李福,你说阿姐怎么不来呢?前头朝臣吵翻天,她那般信誓旦旦替将士们说话,如今大家得胜而归,她反倒一个人闷起来了。难道仗打赢了,她不开心吗?”

李福沉吟了下,说:“长公主岂有不开心之理?不来相迎,许是不想见谁吧。”

“不想见谁?”冯晔思索了下,“车骑将军也是给老鼠屎坏了粥,此前失利非他之过,以阿姐心性,怎会与他计较?那魏公子就更不必说,此番可谓出生入死,力挽狂澜……”他说到这里一顿,“哎?难道是魏公子?说起来,我怎么觉得阿姐跟他俩人好像怪怪的?”

冯晔说罢扭头向右手边傅洗尘,寻找认同:“傅中郎将,你觉不觉得?”

傅洗尘想了想,木着脸说:“微臣……说不太上来。”

冯晔却自言自语分析上了:“当初魏公子分明与朕说自己无心入仕,怎么后来又入了羽林卫当差?且临危之际还主动请缨,到前线去抛头颅洒热血了。他既是不争功,那是为了什……”

他话音未落,凯旋的军鼓声忽起,前方地平线显出赤色一线,缓缓向城门推移而来。

冯晔便先闭了嘴巴,上前几步,朝将士们挥手致意。

底下呼声如潮,军鼓震天。冯晔头一次瞧见这等场面,激越得脚都踮起来了,一旁李福生怕他跌下去,忙跟上前搀他。

军队前进半晌,终于涌入城门,冯晔也便扭头下了城墙。

见皇帝亲迎,车骑将军徐桂入城后赶紧整束身后大军,叫将士们列队,通通下马缴械,向圣上见礼。

冯晔心情还有几分激动,将事前经由薛璎草拟的发言词在心底捋了一遍,而后面对浩浩荡荡的大军,提了声气一字字背通顺了。

大军之中霎时掌声雷动,除徐桂身后一身甲衣的魏尝,从头到尾都无心聆听,一双眼一个劲往冯晔后边瞅。

魏尝位列靠前,冯晔当然注意到了他,正想问他瞅什么呢,忽见他眼底一亮,而与此同时,前排将士的目光也朝同一方向望了过去。

他蓦然回首,就见路尽头来了一队人马,当先那人一身绯色劲装短打,长发高束,赤色发带随风猎猎翻卷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