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半响不语,吴绩只当这个庶子不过是个打不出米的空谷壳子,既然也长不出什么粮食,那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他脸色一凛,质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何存了如此歹毒的心肠?你买这些毒药,到底是想毒害何人?”
吴议本来还指望这个身宽体胖的老爷能存点父慈子孝的天伦,没想到这老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道训斥,想想也是可笑,吴议等到死也没等到亲爹的一句关切,若真有什么父子亲情,也轮不到他替吴议活着了。
吴家是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可惜这树荫不仅不给他乘凉,也不打算给他半点阳光雨露。
他冷透的心猛地一跳,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回老爷,我买这些砒霜,不是为了毒害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他既不称吴绩为父亲,也不自称儿子,恭敬谦卑中隐约含着一股你我分明的敌意。
吴绩倒没料到这副棉花似的身板里还藏了两根硬骨头:“你竟想自尽?”
唐风开明,既不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儒式孝道,也不存在“留发不留头”的刻板观念,生无可恋时要一抹脖子一走了之,其实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
吴议抬起眼,坦荡地与吴绩目光相洽:“回老爷,我本已得了不治之症,早已无心恋世,因受不了疾病的煎苦,所以求了一位贵人赐我一死。我原以为那位贵人是好心给我个痛快,现下想来,或许以毒攻毒,反倒治好了病。”
这话说得真假掺半,倒叫江氏驳斥不得,吴议如今就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谁知道他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倒是沈大夫闻言一震,仿佛回想起什么:“恕老朽多言,孙思邈孙仙人也曾有砒霜治血症的先例,莫非令公子吉人天相,刚巧二毒相消,转祸为福,也未可知啊!”
医者多少有点仁心,这番佐证足以给铺出吴议一条生路。
吴议深深望着这位素不相识、白发皑皑的老大夫,用无言的目光表达着感激。
吴议一番说辞以退为进,既没有驳了江氏的说法,也没有把自己落在道义的下风,反正吴家的人个个生龙活虎,杀人也总得见点刀光血影,不能凭空就要他赔上一条性命。
江氏只能恨恨地剜一眼吴议,转眼已是笑容淡淡的样子。
“既然议儿言之凿凿,倒不如把那贵人请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吴议早跟李素节一府人学了封建迷信那一套,现下也是张口就来:“方才这位老先生也说了,这种先例也只有孙仙人有过,想来那位贵人也是一般的神仙人物。那高人踪迹缥缈不定,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请来的?”
自古以来神仙高人就是甩锅的最好目标,反正唐朝人民也没有谁主张谁举证的概念,就凭你栽赃陷害,还不许我信口胡诌了?
这话堵得江氏回不了嘴,眼中的笑里不由衔了一丝恨意,沿着吴议初开的眉眼,在脑海里裁出他娘那那张狐媚惑主的清艳面孔。
吴绩对嬖妾的爱意远比江氏的恨意要淡薄许多。
他也能从吴议清瘦的模样中隐约捡回一点年少风流的往事,但实在记不清当初缠绵身侧的美人究竟姓甚名甚,对吴议自然也谈不上爱屋及乌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