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简身形略僵,下一刻,他跪到地上:“陛下!”
他伏地叩首,言辞极为恳切:“微臣已有心仪之人,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似乎未料到他这般反应,短促地“啊”了下。
天子赐婚这等好事,是他人百年都修不来的福气,他竟直接给拒了。
一旁内臣也有些傻眼,继而微叹口气。
皇帝面色极淡,瞧不出情绪,只端起茶道:“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给朕讲讲,竟连李家的都看不上。”
方行简肩胛一滞,才道:“只是寻常人家女孩儿。”
“嗯……方编撰倒是个妙人,”皇帝抿了口茶:“可朕看那李小女可是相当中意你啊。”
方行简一动未动,身姿虽快低进尘埃,人却如青竹那般,宁弯不折。
皇帝手在案上点了两下,只道:“你先退下吧。”
他不将此时定论,但也未见明显施压,方行简心中松弛几分,躬身告退。
从宫中出来,原路返家时,方行简眉心紧锁,叫车夫调转马头,言要去李尚书府邸一趟。
日暮斜阳。
停在李府门前,刚下去,后头又跟来一辆马车,有婢女随行。
方行简回首,猜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李家幺女李语风。
他家大女儿二女儿均已入宫,这个时辰也不便回家探亲。
果不其然,里边传出女子询声:“门口是谁家大人的车?”
方行简一撩衣摆,行至她车前,作揖道:“在下方行简。”
车里没了声响,稍等片刻,帘被人掀开,李语风微探出脸问,眼底笑意闪闪,略有些不敢看车外那位姿仪不凡的高峻男子:“找我何事?”
方行简道:“李小姐,可否借一步相商?”
“好。”她也不端着官家女儿的架子,叫丫鬟搀她下来。
李语风一袭绿衫,与方行简官袍近色,两人看起来颇为相配。
只是间隔甚远。
李语风领他入府,在庭院贮足,遣人上茶。
女孩大方知礼,不似皇帝口中所述那般娇蛮。
方行简定神道谢,开门见山:“方某虽未婚配,但已有倾慕之人,还请小姐另觅佳婿。”
李语风一顿,忽而挽唇,问了与皇帝一样的话:“你喜欢的是哪家小姐?”
方行简道:“非高门显贵,普通人矣。”
李语风仍体面笑着:“皇上与你说了?”
方行简颔首。
“你呢,怎么答的。”
方行简回:“望陛下收回成命。我不想负她。”
“你胆子可真大,”李语风面色妒色一闪而过,而后不假思索道:“方生,你如今官居六品,娶个村妇野人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眉心微蹙,不露卑色:“方某不以为然。”
李语风面色骤凉,抚了抚袖上褶子:“违抗圣令,你得考虑清楚,得罪我家是小,但今后你也休想太平,方家可不止你一人,你娘呢,你的亲人,你那些家奴,甚至于你爱恋的那位姑娘,将来都要为你的一己之私连坐担罪。我知你心有远大,不然也不会来考这功名,沉耽于儿女私情,只会让你人脉闭塞,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再说,你真以为是我死缠烂打非要嫁你?你错了,方行简,你家世清白,少年得志,佼佼不群,又有异闻加身,天下皆知。朝中多少势力忌惮、觊觎你的存在,想将你纳入麾下,我爹便是其一,他身后是谁,不必我多言罢,否则那人怎会关心起这等琐事。我与你,不过都是棋子,在这方棋盘上任人摆布。”
寒气渗透脊梁,方行简寂然。
“待我过门,我会允那小姐一个侧室名分,你大可放心,”夕照之中,李语风优雅抿了口茶:“孰轻孰重,你可明否?”
——
汀兰苑内,玄龟仍翘首盼着,坐成一尊望夫石,臭男人,怎么昨日迟来,今日还是迟来,气得她只能揪花扯草泄愤。
服侍她的丫鬟见状:“小姐啊,大人公务繁忙,您得多体谅。”
“喔。”可她只是想早点见着他呀,她来这世上,就认得他一人,若他不在,她也无处可去,乏善可陈。
丫鬟见她闷闷不乐,又道:“小姐您也别急,大人疼你至此,早晚都要娶你过门,那时别人都得尊称你一声方夫人啦。”
玄龟仰脸不解:“方夫人?我不是涴涴吗?”
“成婚后你便是方家人了,也是大人的内人,要冠上夫姓的。”丫鬟窃笑,这位小小姐真如天外人,样貌秀美,对世间事一窍不通。
方涴涴。玄龟在心底念了念,不由嬉笑出声,还挺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