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海禁后的一应事务最终还是落在了赵丞相身上。
一散朝,他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刚才突然变卦的几位好友,询问他们为何方才帮倒忙。
这几位大臣最少也都是历经两朝的,全部都是头发花白,精神头倒好,听了赵丞相的话,一个个的就笑呵呵的开始道了。
“这海禁时间也够久了,细细一想,其实取消海禁,对我们柳国也不失为好事一件,那些番邦人手上还是有好东西的。”
“没错。”另一位老臣接着接茬,“更别说这提出取消海禁之事的还是陛下了,若是其他同僚提出,我们还可互相商讨一下,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我等都是忠君之人,自然是陛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话一出,另外两位大臣立刻明白了过来,附和道,“正是正是。”
他们将这赤|裸裸的忠君之心摆在赵丞相面前,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坑他们!
赵丞相却是比刚才还要懵了,他不明白昨天大家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这些老友们仿佛都变了个人似的。
虽然旨意已下,但他还是不放弃的说着,“诸位大人何必如此,虽说陛下乃是天子,但我等老臣也有劝谏陛下之用,这取消海禁一事,我们还是要一同去与陛下好好说道说道,否则劳民伤财,这……”
几位大臣纷纷都警惕起来。
好啊,他们不上当,丞相居然还要拉着他们非往沟里面推。
当了多年好友,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狡诈。
“陛下也曾说过只是取消海禁,哪里有什么劳民伤财,那些出海的人中只是自愿,去与不去,与陛下何干?”
这其中关系哪里有这么简单,赵丞相实在不懂为何几人一向的默契此刻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好努力的要张口继续劝说:
“可……”
“丞相莫要再说。”
几位大臣义正言辞,满脸都写着认真,“曾经陛下年幼,在政事上面我等多话两句也是为了柳国,但现在既然陛下以及弱冠,我等臣子,要做的便是听从陛下之言,哪里能起了左右陛下的心思。”
“取消海禁之事,既然是陛下一力主张,必定有陛下的道理,丞相还是好好办好陛下给的差事。”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等先行告退……”
赵丞相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见几位好友都是满脸写着正义之气,仿佛走路都带了风的离去,情急之下上前要去追。
“但昨日我们不是说好……”
“大人,大人……”
身后一个小太监追赶了上来,在赵丞相堪堪拦住了几位好友之际,恭恭敬敬的道,“陛下召丞相您觐见。”
赵丞相只得咽下剩下的话,对着几位好友道,“待我出宫,我们再好好细谈。”
几个大臣看着赵丞相被那太监恭恭敬敬请走了,心情都颇为复杂。
还说没想着坑他们,陛下可从不召见臣子。
一位大臣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问道,“咱们这关算是过了吧?”
“还需谨慎。”
另一位大臣神情严肃,“都是好友,他也不会太过分,但家中子弟需要小心叮嘱,若是生了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几个老家伙联手起来也都保不住。”
他们神情都凝重了许多,一边揣测着陛下与丞相到底要做何等大事,一边商议着要如何在丞相面前维持住自己忠君爱国的形象,慢慢走远。
而被他们认为心机深沉,高深莫测的赵丞相直接被召入到了大殿中。
这也算是内殿,自从皇帝登基后,还从未召见过他们这些臣子进来,赵丞相猜测着许是因为取消海禁之事,陛下特地来找他叮嘱。
想到可能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神情顿时放松了许多,眼中也有了些许欣慰。
无论取消海禁之事他心中赞不赞成,对于陛下终于肯处理政事这件事,赵丞相还是很高兴的。
一直到看到正在捧着一盆花看个不停,穿着玄色衣袍的皇上时,赵丞相心中的欣慰也没有消失。
“臣,参见陛下。”
卫明言收回放在手中这盆开的艳丽花朵上的目光,冲着赵丞相一笑,“丞相可知道朕唤你来是为何事?”
赵丞相带着一丝感慨,恭敬道,“臣不知。”
“来,丞相看。”
卫明言招了招手,见着赵丞相上前了,这才将手中的花给他看。
“你看看这花,开的多么好,你可知道为什么?”
赵丞相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特地召见,居然是为了一盆花。
他有些失望,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臣不知。”
“就知道你不知道,张元!”
一旁早就等着的张元连忙恭恭敬敬将自己手中托着的盘子小心翼翼摆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只见上面,正有散发着诡异味道的类似黑色泥土的东西静静躺着。
“看,这叫化肥,用在土中,可以加速草植的生长,就只需要这么一点点,这盆花便长得要比其他花大了这么多。”
“它还很好配,只需要一点廉价之物便可配出,朕想着,张元,将与这盆花一同栽种,却没有洒下化肥的花拿来,好好给丞相看看。”
张元连忙又将在其他太监手上,一盆还未绽开花苞的同品种花儿捧在了手中,给赵丞相看。
赵丞相望着两盆差异巨大的花,又看看那如同黑色泥土一般的东西,眼中瞳孔紧缩,激动地心脏都在砰砰跳。
“这,这……”
他经常接触政务,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化肥的功效。
这样的好东西,若是洒在地中,一年里,光是税收就能多出不少。
最重要的是,若此物是真的,那必定可以活万民啊!!
“丞相,朕明白你在想什么。”
穿着玄色衣袍,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得意笑着着将手中这盆花推到了丞相面前。
“怎样,有了它,你还反对取消海禁之事吗?”
不反对!
当然不会反对!
他们有了此等神物,百姓耕种得利,国库不出几年定会丰盈,到时候,还怕什么区区蛮夷之邦。
赵丞相快速在心中转了一圈,心中的欣慰越来越大。
陛下真的长大了。
他心悦诚服的跪在地上,再也没了往日那种看孩子的感觉,只觉得现在有没有自己,陛下都能好好的看护好柳国。
赵丞相这次没有出主意,而是问道,“不知陛下现在打算从哪一步做起?”
是先大量制作此物,还是先派出人来实行耕种。
不过既然陛下如此自信,必定之前就已经耕种过,想必是觉得没了问题,这才送到他面前。
怨不得,怨不得陛下突然要取消海禁,原来是心中有了底气。
想陛下如此年龄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算,他心中一时惭愧的同时又心悦诚服。
有国主如此,他们柳国何愁不昌盛!
卫明言点着那开的艳丽的花朵,理直气壮的道:“自然是先将朕花房里的那些花搬出来,那蛮夷之邦必定没见过这样好的花儿,这些花,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赵丞相脸上为幼主终于能立起来而绽放出的激动笑容凝固了。
“卖、卖花??”
“自然。”
这天底下第一尊贵的人撑着下巴,一双英俊的眉眼中满是对铜臭的向往,“不是说番邦的花不好看吗?朕养的这些花儿,可都是精心调养出来的,还加了化肥这样的好东西,个个都长得比普通凡品要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赵丞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一力主张取消海禁,就是为了卖花?”
“自然不是。”相貌英挺的帝王脸上满是被看轻的轻慢,“朕怎么会因为这个取消海禁。”
呼……
赵丞相重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救。
他这边刚刚放松下来,那边卫明言便道,“朕是为了番邦的玻璃方子。”
“玻璃方子?”
赵丞相立刻就想起来当初还未取消海禁之事,这些物事被众人追捧竞相购买的场景。
他有些不解,“陛下要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这玻璃还有除了观赏外其他的用处不成?
“自然是为了用这玻璃造温室了,丞相可知道,这温室可是有大用,你凑近些来,朕细细的讲与你听。”
“说起来,这个法子还是你家的赵树清出的法子,还有郎府的郎素,若不是他,朕也想不到要开海禁。”
半个时辰后,赵丞相一脸神情复杂的回了府。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陛下已经与家中的树清,和老丈人家的郎素玩在了一起。
他昨天一晚上都在想着开海禁的事务,哪里曾想到,居然是因为几盆花。
因为还处在精神恍惚中,赵夫人担忧丈夫,赵丞相便将今日的事说与了她听。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我这就去跟清儿说一说。”
赵夫人立刻着急了起来,“夫君,清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没有撺掇陛下意思的。”
“我知道,只是想问一问他那化肥。”
从未指望过的二儿子居然弄出了这样可利万民的宝物,赵丞相心情颇为复杂,带着赵夫人的叮嘱,一路去了儿子的院中。
因为赵树清不愿意出门的原因,赵丞相想儿子的时候也来过这院子里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这样仔细看着满院子花花草草的。
从前没有细想,现在一看,果然是长得都比他们院子里的好一些。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就这么一直静静在他们院子里面待了这么久,也怪他平时没注意到,毕竟清儿的性子就是那样,他也没个来往的好友,如果不是陛下心血来潮跟着郎素一同来了府中,也许这化肥直到百年之后都不会出世。
想到那个见了这样能活万民的宝物,却只想着用来种花的陛下,赵丞相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难啊。
他进了院子,看见的便是正在仔细捧着书看的儿子,眼神顿时柔和了几分。
没有家长不喜欢爱读书的孩子,尤其这孩子曾经还那样的让人心疼。
“化肥?”
赵树清倒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去跟父亲说,皇帝那边就已经先将事情说了出来,他有点讶那位看着不靠谱的皇帝居然真的发现了化肥的作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见着儿子这副淡定的模样,赵丞相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与陛下一样,根本不知道这化肥是怎么样的宝物。
“清儿,你是怎么想到这化肥的?”
赵树清回忆了一下,照实说道,“想把花种的更好。”
赵丞相艰难的将脸上的复杂藏住。
他努力的在心中说服着自己,也不能怪孩子,毕竟清儿自小就生了怪病,康复之后又从未出过这院子,教他的师父最后留下的也只剩下了那几位打算在府中颐养天年的老人,他不知道化肥可以用来做什么,也很正常。
等到赵丞相将自己安抚好了后,因为回想起了儿子曾经吃的那些苦头,看向赵树清的眼神便更加慈爱了。
“清儿,你这次立了大功,爹要好好谢谢你。”
对啊,他当然知道这是大功劳了。
说起来,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里面,主角拿出化肥这种东西,是不是会被封个王位什么的?
想到自己可以做王爷了,赵树清心中不免有些激动,面上却一点都扯不出笑意来,只好点头,言简意赅道,“不用谢。”
这是他身为一个穿越者应该做的。
王位的名号可以自己选吗?他想选个好听的。
“你喜欢花对不对,爹这就让人去给你采买花去。”
赵丞相对儿子许诺,“以后你想要买花,就跟爹说,爹给你买。”
“好了,爹不扰着你看书了,记得早些歇息,等到天色暗了可不准看书,对眼睛不好。”
赵丞相说完,便出了院子。
回身一看,便见着自己那个长相清俊的儿子坐在椅子上,白皙面容上是一派风轻云淡,即使知道这孩子是性情冷淡才会如此,他心中也还是有几分安慰。
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这孩子,还是有几分像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