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最高的少年虽然身姿挺拔,容貌却是肉眼可见的青涩,年纪恐怕并不太大。
他清冷地摇了摇头:“就只有我们三个。”
少年很客气地请教道:“您刚刚说,您家少爷犯了孩子脾气?”
老者:“……”
一时之间,老者不由语塞。
对于自己在外耀武扬威的名声,鸿通宫一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毕竟,强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欺压本就是彰显力量的方式。
……但在这里面,并不包括欺负小孩。
将军挥斥方遒,领兵横扫一城一州之地,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可以被人称一声“心狠手辣的枭雄”。
但将军横刀立马,公然抢走了路边小孩的炸鸡,啃掉所有脆皮以后再塞回去,就只会被人呸一声“泼皮无赖,没种的缩卵”。
不管作风再怎么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他们鸿通宫也是要脸的!
吸了口气,老者到底多吃过几年咸盐。
他准备仗着自己年长,对这三个孩子教训一通,把此事糊弄过去。
老者沉下脸对凌霜魂吓唬道:
“我家少爷乃是鸿通宫的真传弟子钮书剑。看你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带着弟弟妹妹,知道什么话该说……”
话音未落,个头最矮的小姑娘一把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老者:“……”
“哥、哥哥。”小姑娘啜泣道,“我们惹了这么大的事,还来得及给你过上十岁生日吗?”
老者:“……”
什么,居然还不满十岁?
这三个孩子是不是长得有点太着急了?
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
老者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三人的跟脚,应当都属于妖族。
听到言落月的哭声,巫满霜周身微微一震,似有所悟。
“妹妹,不要哭。”
他吸了口气,白纱下的双眼缓缓闭上。
巫满霜伸手在空中试探着摸索几下,终于坚强地挽住言落月的手臂。
“你已经是五岁的大孩子了,所以不能哭,知道吗?”
老者:“……”
淦他娘,这个年纪更小,才刚五岁。
还有,这个白纱蒙眼的小男孩,他莫非是个瞎子吗?
这一船人,小的小、弱的弱、病的病、残的残。
要不是眼见自家少爷先找的茬,老者几乎要感叹一声:这个配置,实在太他妈适合碰瓷了!
鸿通宫的飞舟体型太大,太过醒目。
才在半空中停泊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周围围观的飞行法器就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那年轻人的神识在探查中又听到到什么,下一秒钟,船舱大门被他一把挥开:“东老,让他们都滚!”
像是要跟年轻人比着嗓子似的,被他这么一凶,小姑娘的立刻“嗷呜”一声,哭声直接往上抬高了八个调门。
年轻人:“……”
不动声色地,凌霜魂看了言落月一眼。
她是什么时候,学走了他唱花腔的发声技巧?
被这三个小孩搅和得脑袋发涨,东老闭了闭眼,太阳穴上鲜明地浮起两道青筋。
通常来说,只要没对上其他三大势力,无论鸿通宫办了什么事,对方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然而,小孩子打落牙齿,就是不必往肚里吞。
因为人家掉乳牙是个正常现象。
这牙不但可以掉,掉完后还可以惊天动地的呜呜直哭呢。
眼神稍稍一暗,东老对着身后飞舟打了个手势。
他示意飞舟上的弟子去清场,把那些凑热闹的小型飞行法器都“请”开。
只要事情不传开,他们就没有丢人。
刚做完这个动作,东老就发觉: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鹤氅少年正拿出一杆笔,匆匆往书简上记录着什么。
他一边记录,一边念出声道:“鸿通宫钮书剑仗着自己的权势,欺凌五岁稚童年幼,令稚童们在空中啼哭不止。
“钮书剑哂笑着说:飞舟是吾等所有,赏你看看便罢了,你难道以后也想有一个吗?
“说罢,钮书剑面现得意之色。稚童听了这话,啼哭声愈发高扬,这一幕所见者众。但凡是围观的人,都遭到了严厉的斥逐……”
东老:“……”
等等!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他们少爷的形象,怎么越来越从飞扬跋扈的本来面目,变成打鸡骂狗的猥琐小人了?
还有,这个记录的风格……
一个更加不妙、更加让人心中哐当的想法,渐渐涌上了东老的脑海。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可是、可是妖族的……”
凌霜魂放下笔,端端正正行了个见面礼。
少年人头颅高昂,眼神里透出一种宁死不屈的傲然倔强。
“晚辈,鹤族史官,凌霜魂。”
东老:“……”
日他奶奶,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再想封锁消息,已经不管用了。
毕竟,史官们携带的书简,都是特殊炼制过的法宝。
他们记录的内容,会当场反馈到总简之中。除了史官本人,旁人都无法修改。
只要眼前的鹤族少年咬死这个说法,那“鸿通宫钮书剑”这个名字,瞬间就要丢脸丢满整个妖族!
东老的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兀那小姑娘……你才五岁是吧?我让他们拿糕点给你吃。”
凌霜魂笔走龙蛇,一边记录一边念道:“鸿通宫东老曰:有糕邪,嗟,来食……”
东老:“……”
被几个小孩接连落了面子,东老眼中有股狠劲儿一闪而过。
他握了握拳,仍然保持住了脸上的笑意。
“小友莫要着急,事不至此啊。我们无心误撞了你们的飞舟,也觉得过意不去。来来来,速到我们的楼船上,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那个眼睛蒙着白纱的男孩,就像是被提醒般,猛然一个激灵。
哦?刚刚仗弱耍心思,现在倒知道怕了?
东老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之意。
还不等笑意渗入眼底,他便听到那男孩说道:
“糟了,妹妹,这艘飞船不是素缕堂主人无情道姬轻鸿的吗?怎么在我们手上弄坏了?现在还能修好吗?”
东老:“……”
言落月:“……”
她发现了,巫满霜是真的很好学,而且非常善于学习啊。
东老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谁?”
巫满霜沉静地把那串头衔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果然没有辜负他这些日子苦练口语的功底。
“素缕堂主人无情道姬轻鸿。”
东老:“……”
以上三个身份,每个身份都精准地指向一个白头发、红眼睛、不按常理出牌、个性非常非常麻烦的人。
这下子,东老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勉强说道:“姬妖尊……怎么,这法器……怎么会是妖尊的呢?”
凌霜魂面如寒霜。
身为三人中年纪最长的史官,他说出的话自带说服力。
“有人敬献给妖尊,妖尊觉得有趣,暂时放在我们这里,让我们开一阵。”
苍天可鉴,丹顶鹤可一句假话没说。
有人敬献给妖尊→这个有人,自然是言落月。
妖尊觉得有趣——没错,姬轻鸿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暂时放在他们这里→确实啊,毕竟人家连“查没柬”都发了。
只要承认“查没柬”的有效性,那这艘飞碟的所有权,就毫无疑问地属于姬轻鸿!
这下子别说东老,就连站在甲板上的钮书剑都没法再露出讥讽的表情,肩膀微微地打着哆嗦。
他呆立了一会儿,忽然猛地跳过飞舟的栅栏:
“等等,我不信!这三个毛孩儿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样的瞎话都敢编……”
话音未落,言落月哭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千炼大会的请帖。
迎着下午的阳光,朱红色的“素缕堂主人”印,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在了钮书剑的尖脸上。
钮书剑:“……”
言落月死死捂着眼睛,悲伤地抽噎道:
“千炼大会,嗝儿,快要开始了吧。我们没了飞行法器,要是不能及时赶到,妖尊一定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嗝儿……”
东老:“……”
钮书剑:“……”
东老几乎把拳头捏碎,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小姑娘,你不要哭了……我们当中有炼器师,你这飞碟我们给你修……”
言落月的童音猛然上飙,几乎抵达海豚音的高度。
“没有飞船坐了……妖尊的飞船被撞坏了!当着面撞坏的!”
凌霜魂点头致歉:“她年幼气足,犯了小孩子脾气,不好意思。”
东老:“……”
这不是他刚刚用来形容自家少爷的话吗?!
东老咬牙道:“我们愿意赔偿许多材料……”
言落月大哭特哭:“飞舟——飞舟——”
巫满霜蹲下来,凄凉而孤苦地一路摸索上去,摸到言落月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妹妹,你要懂事,有什么委屈跟妖尊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哭,更不能因为人家说你以后不配有这么大的飞舟,就乱发脾气。”
东老:“……”
钮书剑:“……”
眼看钮书剑已经开始浑身打颤,东老抻着嘴唇,笑得像是刚死满了一祖坟的爹妈。
他忍痛道:“呵呵,这位小友说话也太风趣了。我是说,小友们要是没有代步法器,不如就把我们的飞舟拿去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