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儿一愣,很快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蔫答答地低下了头:“夫人。”
柳夫人捏着帕子打楼梯底下走了上来。
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不像时下里赶时髦的太太们那样烫头,而是扎着传统的发髻,头发稳稳地贴在鬓角,没有一根头发丝有凌乱的痕迹。
“映微,”柳夫人那双和柳映微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里闪着凌厉的光,“你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坤泽就该有坤泽的样子,去把旗袍给我穿起来!”
柳映微默默起身,规矩地唤了声“姆妈”,用眼神赶走了金枝儿和阿贵后,回到了卧房。
他打开红木衣柜,在熏人的熏香里,随手挑了件墨绿色的旗袍。
浴袍的衣带被扯开,吸了水的白色衣料扑簌簌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那是舶来品,赤红色的绒线,绣着西方衣着单薄的神明。
柳映微白瓷似的脚贴着洋人信的神的白胳膊,走动间,在地毯上留下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他将旗袍搭在臂弯里,弯腰挠了挠大腿靠后的一小块皮,暧昧的印子顿现。
柳映微从小皮嫩,禁不得碰,受伤了还容易留疤,除了脚底心有块长长的伤疤外,就后颈上还有些微退不去的痕迹了。
他挠完腿,直起腰看了看自己的手,见指甲缝里还有几滴水,蹙眉甩了两下,后又叹了口气,垂眸打量着臂弯里的旗袍,几番犹豫,还是将其穿在了身上。
高高的凤仙领挡住了柳映微的后颈,柔软的布料完美地勾勒出了他的身形。
笃笃。
敲门声起,柳映微来不及整理裙摆,转身小跑着去开门。
是柳夫人。
“姆妈。”他再次规矩地站好,赤裸的脚紧贴在一起,窘迫地互相磨蹭。
“怎么不穿鞋?”柳夫人盯着柳映微瞧了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到了床边。
母子二人一同坐下。窗外雨声缠绵,偶尔有一两声模糊的吆喝穿过雨幕与夜色,晃晃悠悠地飘进柳映微的耳朵。
他恍惚间想起,两年前,他和姆妈就是住在吆喝声不绝于耳的弄堂里,虽落魄,却快乐。
“映微。”
柳夫人的哽咽声将柳映微唤回了现实。
他吃惊地握住姆妈的手腕,继而惊觉,姆妈的手温度极低:“姆妈,您这是怎么了?!” “映微,你的婚事……”柳夫人泣不成声。
柳映微抓着姆妈手腕的五指猛地一颤,但他很快就收敛了心里的情绪,强笑道:“是父亲的意思吧?”
“是……我……我没办法……”柳夫人用帕子捂住了双眼,“映微,你是知道的,你父亲的生意做到今日的规模,实属不易,可咱们家与衙门里,一直差点关系。若是以往,倒也无妨,可前不久,金家与沈家联了姻!”
柳映微的心随着姆妈的话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金家与沈家联了姻。
要说柳家在十里洋场独占鳌头,那么沈家可以说是吞下了昔日的广州十三行。
天南地北,多年来,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生意上起了摩擦,也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从未闹过红脸。
可偏偏,沈家的坤泽少爷嫁进了金家。
“金家的老爷子在衙门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沈家有了金家的提携,势必压我们柳家一头。”柳夫人的帕子被泪水打湿,湿答答地贴在脸颊边,蹭花了嘴角的胭脂,让她看上去像戏班里可笑的丑角,“那金家有了沈家的扶持,在衙门里也更是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