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孤雁最是宝贝他这个长子,听云长流说在山里迷了路立刻心疼的不行,哪里还会细究,只搂着孩子连连哄道:“流儿可是吓坏了?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没怕,”云长流摇摇头,随后他仰脖,秀气的喉结滚动间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以后……想多出去,不要人跟着。”
云孤雁闻言露出为难之色。
他皱起了眉头,还没开口拒绝,云长流就拽了拽他袖子,低低道:“……父亲?”
——少主是怎么也学不会哭闹撒娇使脾气的,对于他来说,这一声父亲已经是任性的极限了。
云孤雁自然知道,他霎时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只能咬牙硬着脸道:“流儿……其他的东西,你尽管要,爹什么都可给你。”
云长流也没怎么伤心难过,只是垂头沉默了会儿,似在思考。
半晌过去后,他指了指空了的药碗,面无表情道:“那……药很苦,想要糖。”
云孤雁总算松了口气。
他有心无力,一时解不得那奇毒逢春生,可这点小事还是能为儿子做的。
“来人,从今往后,每日用完药给少主送几枚蜜饯饴糖。派专人去山下镇子里采购最好最甜的,一个月不许重样,记下了?”
第92章 东方之日(3)
云孤雁哪里知道,难得云长流主动跟他要了一次东西,却不是为了自己的。
从次日起,阿苦的桃林木屋迎来了不速之客。
长流少主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进门就给里头的青衣小药人塞几颗糖,然后安安分分地找个角落盘膝坐下练功吐纳。
起初阿苦又好气又好笑地赶人赶了几次,没用。
云长流的耐性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被关在门外也不急不恼,索性在门口的花阴里坐上半天,到点了自己回城,下次还继续带着糖来敲门。
后来阿苦就懒得管了,反正云长流从来都静得和不存在似的。他便自己照旧看书习武煮药喝药,偶尔无聊了就去逗这小少主说几句话,哪天开心了动手做些糕点还分给云长流一半。
阿苦也暗中试探过几次,发现少主是真的不知道药人这回事儿。充其量晓得药门里养了这么一批人,却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喝他们的血的。
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让云长流知道自己就是压制了他体内逢春生的那味“良药”。
就这样,云长流天天早晨喝完药拿了糖就将仆从们赶到屋外,自己从窗子轻功一翻就出了长生阁,绕开巡逻的烛火卫与阴鬼,再按照他沿途划过的刻痕下山。
找到阿苦的桃林木屋,就安静进去坐上几个时辰,每到了要用膳喝药的时间便回去,待仆人退下后再出去……
这么折腾,他居然也不嫌麻烦,反倒蛮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一连多日,竟奇迹般地没人发现。
毕竟,在上至教主云孤雁,下至长生阁里的那些仆从眼里……世上绝没有比长流少主更乖的孩子了。
不哭不闹,少言寡语,能独自在屋子里一坐一整天。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一的一点小性子就是好静,不喜欢人贴身跟着——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孩子,忽然就学会每天悄没声的翻窗跑出去了?
他们却不知道,世上看似乖顺的孩子其实分为两种。
一种是想逆却没胆子逆反的,一种是没有过逆反的念头……或者根本懒得逆反的。
云长流不是前者,是后者。
他性子实在太淡漠,这种淡漠已然带了几分极难以察觉的厌世乃至厌生的意思。
无止尽的枯燥日子与逢春生的剧痛折磨,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个孩子的生气几乎消磨殆尽。
偏偏少主又是个心如明镜的,他很清醒地知道,没人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