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孤雁很疼他,哪怕将他关在长生阁里逼他日夜饮药练功也只是为了他能活下去,他不忍再去为难父亲;环叔对他关爱照顾,但环叔是要陪着父亲的;婵娟丹景肯将他当哥哥放在心上,可这对小兄妹到底还是活泼爱玩的小家伙,有娘亲有彼此还有外头的世界,他也无意勉强弟妹来陪伴自己。
这些人都是他所珍视的光亮和欣羡的温度。
……却不是属于他的归宿。
然而,却是阿苦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衣小少年,第一次让云长流有了靠近的渴望。
这听起来奇怪,其实却不然。
——知晓他是少主,却不会畏惧他也不会奉承他;知晓他身中剧毒,却不会刻意地可怜他也不会以保护之名监视他。
——胆敢同他戏闹又并不过分亲昵,大部分时候都不干涉他;但偶尔会给他做点心,会为他数桃花的花期还有几日,还会眨着眼冲他讨今儿的糖。
——更会那样漂亮地笑的叫他心口发烫,与他一样喜静喜独,与他一样身有病痛,却有着他早已被磨灭的锋锐、光芒与潇洒。
遍寻整个烛阴教,除了这桃林木屋的小主人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与烛阴教的少主契合如珠玉,互补如阴阳。
有些可惜的是……这些细节,阿苦从未深思过。
幼时看惯了太多利益算计,加以在家中受的多年冷落,反而令他对这种最纯粹的情愫迟钝无知觉。
云长流喜欢他,他只当是这少主天性纯真纯良,又孤独惯了缺少玩伴。
哪怕后来长流少主对他都到了掏心掏肺的程度,他也只庆幸于自己的药人之身使他得以与少主结缘。
……这就导致,后来的关无绝死也想不通教主到底为何会对他再次动情,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云长流那般的人物倾心的。
护法心里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弯弯道道,他骨子里极为矛盾却又共存着的自傲与自卑,云长流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摸清的。
那时候一切磨难都已过去,不过是某个闲惬的午后,一人气的狠狠地骂,另一人苦笑着连连讨饶认错罢了。
这都是后话,时光在两个小少年身畔溜走,桃花渐渐谢了,木屋前浓绿替了淡粉,春季已经只剩一个尾巴。
这一天,云长流推开木屋的那扇门之时,阿苦反常地没在看医书,也没有侍弄他那些药材。
见云长流走过来,他便转过身招手,含笑叫了声:“少主,你过来。”
虽然如今长流少主已经成了这木屋的常客,但阿苦愿意主动招呼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云长流当然立刻就快步走了过去,阿苦就像是专门在等着似的,把手里的小册子往他眼前伸了伸,示意他来看。
阿苦拿的是那种民间常见的话本子。云长流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本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这回可是这木屋的小主人给他看的,少主便难得地有了点兴致。
云长流就凑在阿苦身旁坐下,一面把惯例的糖递给他,一面接过那册子看了起来。
这话本子讲的是个叫《金玉孽缘》的故事,阿苦拿的是上册。
是说江南某金姓大户人家的公子,对一墙之隔的邻家千金小姐一见钟情,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金公子遂相思成疾。那金老爷不忍见子消瘦,竟暗地将邻家小姐陷害得被赶出家门,最后沦落到入了青楼卖艺维生,被老鸨起了个艺名儿,称玉姑娘。
那金公子对父亲的阴暗手段一无所知,某日在金老爷的有意诱引下,偶知心上人潦倒至此,自然又是心痛又是怜惜。他对玉姑娘是真心倾慕,于是立刻便欲筹钱为姑娘赎身。
然而,当金公子终于鼓起勇气前去青楼拜访心上人之时,素来温婉的玉姑娘却对他冷眼相待,将他拒之门外。此时金公子才知道,自己竟是心上人悲剧的根源,自是心如刀割……
上册到这里便结束了,只留下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册分解”。
这故事的情节并不如何复杂,行文辞藻也只能算作一般,可禁不住长流少主初次接触这些描写爱恨情仇的文字,一遍通读下来后居然也沉浸于其中。
其实他还有许多地方弄不懂,诸如“相思病”是种什么病,“青楼”又是个什么楼……但还未及细思,阿苦便忽然叫他:
“少主,你觉得……“不知者不罪”,这句话怎样?”
云长流放下那小册子抬起头,却见身旁阿苦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捧着云长流给他的那一小包糖,定定地望着这边,竟似隐约期盼着什么一般:“金公子一往情深,玉姑娘可会放下怨恨,钟情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