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言从没有和他说过,只有太子才能一直住在宫里。
李澜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大臣也好,小太监也罢,背地里甚至当面对他议论纷纷。
再宠爱又怎么样,总不会叫个傻子当太子。
李澜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教着做个傻子,他做的很好,回报更是意想不到的丰厚。任凭是如何贵重的东西,他只要说声喜欢,他的父皇就绝不吝啬。
哪怕是玉玺他也是玩过的。还小的时候李言笑着把玉玺递给他问他喜不喜欢,他玩了会儿觉得没意思,真心实意地觉得不如兔子,随手扔在地上,吓得乐然脸都白了。
这些都不是李澜在意的东西,他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想要的也很少很少,只要一直陪在他的父皇身边,傻也好怎么也好,都不重要。
他明明别的什么都不要,可是从没人告诉过他。他唯一想要的东西,是他注定得不到的。
孟惟的话就像是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心底生出了一种念想来。他本能地知道这样的念想同样是绝不能说出口的,这一次,他连乐然都没有告诉。
入冬之后李言又有些低烧,他近来因为均税法的推行伤神太过,又时不时就会被李源和李泾越发明目张胆的夺嫡之争气到,这次低烧得十分缠绵,总不见好。
李澜用额头抵着他父皇的额头试了试,苦着脸小声说:"还是烫。"
李言没什么精神,半闭着眼轻声嘱咐他:"父皇觉得好多了,就是没什么精神,你给父皇念念奏折吧。"
李澜乖乖地点了点头,比较要紧的奏折都放在皇帝床边,正在他手边,他已经分好了,随手拿了最上面一本,翻开了,看了两眼,忽然说:"这本不好,澜儿换一本。"
李言就笑了,他睁开眼,伸手刮了刮李澜的鼻子:"什么不好?报灾伤的?念吧,这是要紧事。"
李澜把奏折藏到了背后,咬了咬嘴唇:"是陈知逊……父皇又要生气的。"
临安侯陈知逊,是大皇子李泾的生母陈妃的嫡亲哥哥。
李言轻咳了两声,向李澜伸出了手。李澜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劝他:"黎掌院说了,父皇不能生气,好的慢……"
李言不动不言,只是伸着手,李澜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乖乖地把背在身后的奏折交到了他手里。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完自己妻兄写的奏疏,冷笑着缓缓合上了眼:"真是迫不及待啊。看来朕这番,也是病的太久了。"
李澜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胸口胡乱摸着:"父皇不要生气,他们都是混账,父皇……"
李言沉默了一会儿,叫道:"澜儿,你去告诉乐意一声。叫他传口谕去你那些兄长们府上,朕躬不安,诏令众皇子入宫问疾。"
李澜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澜儿不喜欢哥哥们……父皇为什么忽然要见他们呢?"
李言闻言轻笑出声,伸出手去,李澜抱住他的手掌,用自己的脸颊乖巧地蹭了蹭,就听到他爹说:"父皇也不喜欢你那几个哥哥。乖,快去吧。父皇实在是很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迫不及待了。"
声调柔和带笑,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冷的。
第七十三章
孟惟因为老师的提携,自己也能干上进的缘故,升官要比他的同年们快得多。月前从翰林待诏提了通事舍人,如今被谢别带在身边,叫他熟悉枢要政务。
这日午后,孟惟正在誊写政令,眼见一个眼熟的小内官匆匆进来,同他拱手行礼后十分匆忙地问:"小孟舍人,谢相可在么?咱家是乐意大总管派来的,有要紧事。"
孟惟起身同他见礼,看他行色匆忙的样子,便说:"师相在里面小憩,请稍待。"
说着径自去了内室。谢别近来因为皇帝病倒了的缘故,远较寻常忙碌,此时枕在自己小臂上睡得正沉。
听到孟惟轻声叫他,才茫然地睁开眼来。
孟惟看他睁眼,想起了柳暗花明,想起了豁然开朗,想起了春波寒川。
那种茫然就像是柳絮拂过孟惟的心尖,谢别的眼睛似乎永远就该是镇静从容的,什么都不足以打破这样的平静,至多叫那一池春水漾起些许波澜而已。
但此时的谢别看起来竟意外叫人觉得脆弱,他睁着眼睛,但分明未醒,无辜又疲惫地用湿润的眼神谴责着惊扰他的孟惟,孟惟被看得心悸,一时竟觉得自己应该退出去让他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