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语气硬邦邦的,丝毫也不在意关隽臣霎时间铁青了的脸色,一字一顿地问道。
“程公子身子不适,难道不是先前被你弄伤的?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被你那般毒打?程公子无端受了这遭罪不说,如今这在你眼里竟是微不足道、连禀都不需要禀的小事。你、你于心何忍——”
“你给我闭嘴。”
关隽臣听得急火攻心,他啪地放下碗筷打断了晏春熙,大怒道:“你倒还知道心疼起程亦轩?他是无错,可人倒也不傻,还知道要跟王谨之告发你那点子脏事,这件事你可想到了?”
“我老早就告诉过你,凡事多想着自己,旁人的事无需操心,不来害你都已是万幸了。你倒好,蠢东西,谁的事都要挂在心里,偏我对你的说的话就从来听不进去。”
他气恼至极,面前这个犟驴实在可恨。
写供状时就想袒护侍卫结果被别人反咬一口,都到这当儿了还挂念着不相干的程亦轩,旁人他都袒护得,却偏偏就对他一个人百般苛责。
哪怕他已是这样放软身段,都没给过半点好脸色。
关隽臣想着这些事,怒到了极致,反而心绪一转,竟渐渐有点委屈难受起来。
而晏春熙听关隽臣提到程亦轩告发的事情,登时心里又是一下空落落的。
他又何尝不觉得人心可怕,但于那些人,还有那些人如何待他,他终究是不在意的。
这世间谁也不能像关隽臣那样,把他伤得千疮百孔。他嘴里说得是程亦轩,可心里何曾不是想的自己的境遇呢。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低落,平静地道:“程亦轩告发又如何?凡事多想着自己,把一颗真心给揣起来,谁也不给。程公子不过是把你你的话听进去了罢了。”
晏春熙说到这里,微微挑起眉毛,他看着关隽臣,脸上忽然浮起了浓浓的嘲弄,他忽然直视着关隽臣,问道:“敢问王爷,你只想着自己,这府里就也人人想着自己,如此这般下去,你就不怕有一日老了、亦或有朝一日落魄了——你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吗?”
“晏春熙,你放肆!”
关隽臣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动过这么大的气了,他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右手已经高高地扬了起来。
晏春熙撩起长衫跪在关隽臣面前,他咬紧嘴唇,已经微微颤抖着闭起眼睛。
可他却久久也没等到那一巴掌落下来。
他有些茫然,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看到关隽臣收回了手,缓缓地又坐了回去。
“熙儿,你长高了。”
关隽臣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摇了摇头,嗓音低沉又沙哑。
“虽说长高了,但你实在是还太年轻。许多事我无法叫你顷刻间明白。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吝啬的。对程亦轩,我除了衣食用度当真没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他若不愿意可以即刻出府,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我就只有对一个人温柔的能力,你难道当真不明白,我把这仅有的一点都给了谁吗?”
晏春熙怔楞地抬起头看着关隽臣,那双往日里总是尊贵威仪的丹凤眼望着他时,里面是浓浓的疲惫。
“熙儿,你也为我想想可好?我已快三十六了——有些话,旁人说倒也罢了,可若是你说,一句句的,每一句都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我、我当真也有些吃不消。”
关隽臣坐在椅子里,苍茫的暮色打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背影第一次看上去有点佝偻起来。
不可一世的宁亲王在这一刻显得前所未有的消沉,他缩在阴影里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晏春熙的头:“起来吧,膝盖刚好,别跪着。”
晏春熙在受伤后第一次没有去躲避关隽臣的触碰,而是任由男人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嘴唇抖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给关隽臣露出了一截有些倔强的纤长颈子。
关隽臣叹了口气,握着晏春熙的手臂把少年强行拉了起来。
“总得让我吃顿饭吧。”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晏春熙“啊”了一声,身上不由尴尬地僵住了片刻。
这才想起来他连饭菜都没给关隽臣摆好,就说了好些惹人生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