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照实来讲,他这个下人,也当得着实是不像话。
晏春熙有些慌张地将一碟碟精致的菜式摆在案桌上,他其实是不懂如何布菜伺候的,最直接乱七八糟堆在关隽臣面前一堆素菜,这习惯倒还像以前一样。
关隽臣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他从食盒里拿出另一幅碗筷放在一边,淡淡地说:“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晏春熙迟疑了一下,还是默默地搬了个小凳坐在一侧。
他端起碗筷时才仔细地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见几碟荤菜都是姑苏那边的口味,其中竟还有一碟是卤鸭,一瞬间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轻轻抖了一下。
关隽臣问他难道不知道那仅有的一点温柔给了谁。
可他怎么敢知道,怎么敢去想。
比起温柔,他用浑身的伤才明白过来的,是那个人狠下心来时的模样啊。
关隽臣见晏春熙不动,便伸筷给少年碗里夹了一片鸭肉,慢条斯理地说道:“入秋了,这些鸭放养在水泽里游了一个夏季,浑身的肉都游得细嫩又健硕,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若再等等到了冬日里,鸭子开始为了御寒囤积肉脂,那时就会嫌太过笨重肥腻了。”
晏春熙低头慢慢地咀嚼着鲜嫩的鸭肉,他喜欢吃卤鸭,可却极少想过这些事情。
听着关隽臣这样娓娓地讲着,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以前他也常常光着身子趴在关隽臣宽阔的胸口,眼睛亮亮地听关隽臣这般和他说话。
关隽臣虽然看似阴沉,可对他却是耐心的。
在一个个夜晚里,慢慢地给他讲着塞外的残阳似血,讲皇宫中神秘的大内高手,讲天下第一城长安的浑厚气势,讲江南城中妩媚的小倌,讲塞北粗野的羊肉锅子。
他十六岁便成了罪奴,尚不曾行过万里路。
大周的雄奇天下,那些身不能至的壮丽山河,只能在关隽臣的口中向他徐徐展开。
关隽臣于他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低沉而平稳的声线,不动声色的沉静面容,甚至是眼尾不经意间的一抹隐藏着岁月痕迹的纹路,每一分每一毫,都让他情不自禁陷入崇拜和爱慕之中。
望着那双盛着丰富阅历的深沉眼眸时,他总像是想象一个遥远的传说一样去畅想着关隽臣的生平。
那些神秘和无法猜透,在他的脑中铺展开一幅跌宕起伏的光辉图卷。
在那副图卷中,关隽臣的身影永远是十二年前高大的冠军侯——肆意飞扬地策马扬鞭在大周山河间。
可就在刚才,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关隽臣疲惫的模样的时候。
在惨淡的暮色中,若有若无的沧桑神色悄悄爬上了那尊贵的眉梢眼角
他感到面前这个英挺的男人正在以他可以以肉眼看到的速度慢慢地变老。
老并不是满面的皱纹和佝偻的身影,而是忽然之间的锐气尽失,一而衰,再而竭,终至无能为力。
晏春熙从未想过关隽臣也会有老的时候,从未想过关隽臣会有一天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软弱颓靡的样子。
他仿佛看到一座他以为可以永远仰视的巍峨大山在面前生生崩塌。
他感到恐慌。
他本已经在用尽他全部的意志去敌视、去抗拒,甚至去恨关隽臣。
可就在刚刚,他的心里却忽然浮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是不是从未真正了解过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他未出生的那十八年,他不曾知晓关隽臣的过往;
在他与关隽臣短短耳鬓厮磨的时光里,他也不曾了解过关隽臣在情爱之外的处境。
若他从未真正读懂过关隽臣,那他口中曾说的缠绵情爱、说过的他心疼成哥哥,岂不太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