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春熙张了张口,他眼里泛起了一丝湿汪汪的泪意,可却咬紧牙忍住了,扭过头去不看关隽臣。
他并非是仍在闹别扭,可仍忍不住微微颤抖着道:“可是,可是旁人哪怕再轻贱我,我都不在乎。……只有你、你把我看作一样物事时,我心里才真正难过啊……
“在我心里,我就是不觉得我身份下贱,就是不觉得我对你的情意是逾越规矩,哪怕你今日这般说了,我亦是、我亦是这般想的,我在你面前,绝不要是什么环环相扣的一个环——”
少年越说语速越快,甚至因为着急有些磕巴起来,可一双杏眼里却充满了倔强坚决的光芒,可却因为有些不安于关隽臣的反应紧张地咬住嘴唇,直直地看着关隽臣:“我、我是铁定了心,不肯改变想法的,你、你若是仍不喜欢,我……”
“不变。”
关隽臣把少年柔软的身子搂了过来,只是将额头轻轻地贴在晏春熙光滑的额头上,面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眼神里无奈中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熙儿这般最好的。不要变。”
“嗯。”晏春熙的应声带着些鼻音。
他听到关隽臣的话,身子不由剧烈地颤抖起来,徒然间闭紧了眼睛,可是漆黑的睫毛根部却瞬间湿润了起来。
“那你,”少年的语声中显然带着慌乱,他并没有睁开眼看向关隽臣,只是颤颤地问:“皇上要对你不利,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也像我那般反抗了,因此让他感到不安?”
关隽臣和晏春熙额头相抵,他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小家伙自然是极为敏锐聪明的,一下子就问到了要害,可也正恰恰是他最无奈之处。
“熙儿,”他疲倦地叹了口气,眉头也不由微微锁起,声音低沉地道:“于忠之一字上,我当真问心无愧。我戎马半生,功勋昭著,我未曾负过皇上,未曾负过大周万民,更无愧于先帝所赐冠军侯之名。”
“如今到了这般境遇,却也恰恰是因为我刚刚与你所说的君为臣纲,皇上的意思便是规矩和法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疑心,为臣子者亦是百口莫辩,哪怕我顷刻间跃入滔滔黄河之中,也永远无法自证清白。”
“这不对,王爷。”
晏春熙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少年的身子微微紧绷,那双圆圆的杏眼忽然倔强地看向关隽臣:“父为子纲,君为臣纲,那君王呢?什么又是君王的纲常?”
关隽臣抬起头,那一刻他不由微微楞了一下。
这委实是一个太过突兀的问题,他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可隐隐微一思虑,却在心底感到一阵战栗。
少年口中所说的这实在是个太过危险的想法,可还没等他开口,晏春熙已经执拗地继续开口了。
“若说纲常是天下间的规矩和道理,那么君王的行事,自然也该有纲常来规范。”
少年慢慢地说着,他似乎越来越能够理得清思绪,他认真地望着关隽臣,一字一顿,语声越来清晰地道:“君王是人间至尊,可纲常不该约束万民,而独独越过帝王。先贤以尧舜禹为仁君典范,恰恰是因为,君王更要以‘仁’字为心中首要。”
“熙儿,你……”
关隽臣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看着面前这小小少年,只觉得心口砰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成哥哥,正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倘若当今皇上肆意猜疑贤臣,滥杀无辜,他可称得上仁,可称得上心存礼义?若他不仁,他可称得上是坏了纲常、乱自上作?”
晏春熙的眼中渐渐泛起格外澄澈明净的光芒,他一双杏眼望过来时,关隽臣徒然间才发现面前这少年已经悄然之间长大了。
他原本略嫌过为娇软的长相渐渐褪去了那抹稚嫩,挺直的鼻梁和远山般修长的眉宇在蜕变后显出了一丝脱俗的俊秀。
他一身素净的白衣,可那双清澈的双眼里绽放出坚毅果敢的神色时,好看得简直光华四射,让人目不转睛。
关隽臣多么清楚地知道,少年这番话已经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可那字字句句,都仿佛直直一道利剑刺破了阴霾的苍穹。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畅快,可同时却又不能不感到惊惶。
“熙儿,我的宝贝。”
关隽臣声音有些沙哑,他摇了摇头,忽然一把把少年的身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的内心一片悸动,他怎么能不爱上这样一个不凡聪明的小家伙呢。
可他越是这样无法自拔地沉溺,心底就越感到害怕。
哪怕如今这样紧紧拥抱着,他都还是在恐惧着或许有一天会失去。
他从未这样软弱惧怕过未知的前路。他本来是强硬而坚韧的人,可如今他却有了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在这一刻刻骨铭心地意识到,晏春熙终将是他一生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