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人他……”
严太医谈及夏白眉,不禁微微低下头,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夏大人他,他今夜着实是难捱了。断雪潮阴毒至极,发作之时,便如同有千万根银针深深刺进周身的骨缝再肆意搅动一般,说是锥心刺骨也不为过,夏大人方才昏过去数次,冷汗把被褥都浸透了,若不是靠参汤吊着,都难保能不能撑过去。”
“疼到厉害时,夏大人把自己的胳膊都挠出了血道子,嘴唇也咬得鲜血淋漓的,宫女们按他不住,臣等也无能,只得将夏大人四肢牢牢绑住,口里也塞了丝绢。如此唐突之举,还请皇上恕罪。只是,今夜还不过是断雪潮头一次发作,七天之后若再来一次,臣只怕夏大人还等不到四十九日,便……”
“朕……”
周英帝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话头。
在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影竟不由自主重重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文剑南和严太医脸上都大惊失色,文剑南更是赶紧一步上来扶住了周英帝:“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周英帝摇了摇头,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先摆手示意严太医退下,随即转头看向了文剑南。
“朕要问你一件事。”
周英帝的声线低沉浑厚,在静夜中,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以你来看,宁亲王和他府中白溯寒的武功——这两人联手,能否擒住夏白眉?”
文剑南听到这个有些蹊跷的问题,不由自主抬起头,迎上了周英帝那双深若寒潭的漆黑眼眸时,他竟不知为何感到怵然一惊,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有任何迟疑和思虑。
“依、依臣之见,”文剑南微微低下头,轻声道:“夏大人武功日益精进,如今已能稳稳步入大内高手榜前十之列。虎鹤双形功之中,虎形刚猛、鹤形轻灵,夏大人在鹤形上造诣极深,轻功绝佳。宁亲王与白溯寒都是当世高手,可哪怕是联手,能败夏大人,但——恐怕不能擒他。”
周英帝凝视着文剑南,过了良久,他竟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
“朕亦这么觉得。”
……
大雪下个数日,整个长安城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这日天色还在晦涩未明之际,一辆车辇已自官道上缓缓行过,直到了皇城第一道外城广安门前,辇中人都未下来,只派人与卫士们交涉了几句,便径自长驱直入。
从远处遥遥望过来的走卒小贩们,若是有些见识的,便立时知晓,这乃是大周朝廷二品以上大员上朝了。
车辇又过了两道宫门,才堪堪在正阳门前停下。
时至接近卯时,大多数朝臣们已站在正阳门前静候周英帝上朝,见有车辇停下,便不由都四下面面相觑起来。
大周朝官制定品甚严,以郡王之尊也不过二品,臣子能位及二品者便更是极少,各个都是封疆大吏、位极人臣,久居长安的更是屈指可数,此时将将一估计,在场的、没在场的,再一想到最近京中的大事,众人心下一估量,便已猜到——定是宁亲王到了。
车辇一停,两名灰袍侍从一人撩起滚金边的帘帐,另一人已利落地跪伏在地。
辇中那人撩起袍服下摆,踩过侍从的肩膀上,一双黑色军靴便已稳稳地踏在地上。
“参见宁亲王——”
大臣们一见下辇之人,便纷纷微躬身恭谨地执礼。
关隽臣未开口,但也仍是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只见他身着宽袖大裾的绛紫色上三品袍服,外罩一件浅灰色狐裘。
一头黑发拢入高高的武冠之中,腰间金玉带上悬一明玉,黑靴白袜。在皑皑白雪之中稍一站定,身上便有一股雍容的熏香味淡淡飘散开来。
他神色颇为冷淡,微微抬起头时,看向头顶当中那纵横开阖的三个大字“正阳门”时,一双丹凤眼中的神色不由更阴沉了些。
——这大周朝堂,他已多年未曾来过了。
他旋即移开眼神,往群臣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只在其中数人身上稍作停留。
关山月仍是一副懒散模样,关隽臣与他颇具默契,虽只稍看一眼,却也看得出这位少时好友并不若他看上去那般轻松。
大理寺少卿谭梦麟站在关山月身旁,挺身而立,双手负于背后,与关隽臣对望之时,眼中神色颇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