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嘱咐完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兀自上了马和其他两位指挥使一同跟在了关隽臣的车辇仪仗后面。
直到关隽臣一行人走了良久,夏白眉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太着急,站直了身子之后,抬起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苍穹,就这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竟伸出手掌,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就这么一直出神地注视着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才轻轻呼了口气。
这位大周最年轻的乌衣巷指挥使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这般温柔的一面。
这一日,或许对他来说亦有些许不同。
他这时才终于转过头,那张明玉般的面容上已经恢复成了一片沉静,他看着王谨之,淡淡地道:“王管事,我在这儿等你带晏公子过来。”
……
长安宁王府的内院之中,身披白色狐裘的挺秀少年站在门廊下。
站在他面前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面上如同覆着寒霜,神色间皆是凝重之色。
“晏公子,乌衣巷四位指挥使今日齐来王府拜谒,为的是请您去凤阁走一趟——这会儿,夏白眉夏大人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白溯寒虽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可是一双眼睛中的目光却很是森冷地凝视着晏春熙。
凤阁实在是大周朝一处最黑暗可怖的所在,哪怕在朝为官多年的大臣贵胄,言谈间提及此处都要面色一凛,更遑论要被请去这里了。
可白溯寒面前这少年哪怕穿着厚重的冬衣,也显得身量纤瘦,他听了白溯寒的话,却竟并未露出太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是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了双目,轻声问道:“白管事……王爷呢?”
白溯寒听了后,面色更是一冷,缓缓地道:“晏公子,乌衣巷奉旨请您入凤阁,皇命为天,实不能违抗,您也理应遵从,倒也实在不必等王爷再吩咐了。王爷已与其他三位指挥使先行入宫面见圣上,王府如今情势危急,还请晏公子顾惜王爷,毋要再置王爷于险境。”
晏春熙听了白溯寒的话,不由自主抬起头,他似是没想到白溯寒会如此冲撞,神情略微愕然起来。
可旋即,他便有些严肃地抿起了嘴唇,那张仍还有着少年青涩模样的面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白管事误会了,我无意抗旨,请带路。”
白溯寒沉默地转身,手掌一引,便大步往前殿走去。
晏春熙就这样一步步地跟着他,他的步履虽然坚定,可袍袖之下的十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这一天来得意料之中,可却又仍是如此突然。
关隽臣未留下一句话便直接入宫,也并没有亲自来告诉他入凤狱一时,这实在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可比起自己,他却更忧心关隽臣此时的处境,白溯寒虽然并未明说,可是这座王府在风雪之下摇摇欲坠之态,他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呢。
就在即将到前殿之时,白溯寒却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终于还是转过身,单膝跪地。
“晏公子,”
他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沉重至极,眼睛里隐含了一丝求恳,嗓音沙哑地慢慢道:“乌衣巷起疑,乃是始于去年王爷深夜入地牢叫你改写供词之时。您或许还不知道,可是在那原供词之中,有王爷断不愿让乌衣巷和皇上知道的事。”
“晏公子,我知道凤狱是何等可怖的所在,我亦知道那里面有些苦头,实在、实在非人肉所能受——可有些事,您不能说。”
白溯寒说到这里,一双眼已经如同利剑一般逼视着晏春熙,他一字一顿地道:“这是我的意思,更是王爷的意思,您明白吗?”
白溯寒在关隽臣手下辅佐近十年,为的是大业,可更有过去的恩情所在。
许多事,他明知不该去做,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别无选择。
他知道此言一出,若是晏春熙当真死扛,恐怕会生生死在凤狱的酷刑之下,可哪怕关隽臣日后为此怪罪他,他也不得不说。
于忠一字,他自觉无愧,也实在不敢有愧。
可这一贯在他眼中不济事的娇弱公子,听了这话,却并未露出什么惊慌亦或是怨怼的神色,晏春熙就这么微微垂下头看着单膝跪地的白溯寒,过了许久许久,少年清俊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白管事,你可知,你此言——不是在看不起我,”晏春熙抖了抖锦袍上的雪,慢慢地道:“你是在看不起我的冠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