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在后面默然地看了良久,直到仆从在身后轻声提醒他道:“王爷,时辰到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肩头的雪花弹去了几片,然后沿着覆着薄薄一层雪的白玉阶一阶一阶向上走去。
关隽臣成德二年被周英帝赐名“臣”字,自此之后更是隐忍蛰伏,自觉将为臣之道做到了极致,如今却又觉得一片茫然。
何为君、何为臣。
君臣之道究竟又当如何。
如今他心中早已没有一个答案,但是他想,想必谭梦麟是有的。
……
……
群臣入列之后,周英帝才自后殿慢慢登上金台阶入坐龙位。
关隽臣与旁人一同跪下道了几声万岁才又站了起来,他虽微微低着头,但还是在起身时看了两眼周英帝的神态。
周英帝抱病的事竟好像是真的,他眼下尽是乌青,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更显得脸色煞白煞白,虽只是十天光景,却好似人都瘦了一圈,狭长的双眼里半分神采也无。
周英帝一贯是深沉擅长粉饰的人,自他继位后,关隽臣还从未见过他憔悴成这个样子。
“朕……”
周英帝嗓音沙哑,刚开口,便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才继续道:“朕这几日偶感风寒、精力不济,诸位爱卿有事便快些禀来。”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虽说这些日子是年节关口,群臣手头上都压着不少折子,但是在京城为官的,哪个不是人尖子。
如今长安政局诡谲,平南王尚且扣押在乌衣巷,宁亲王这边更是以先帝时期的冠军侯仪仗入京,更有消息灵通者,打听到关隽臣入宫前,曾把免死金剑送到言太师府上,这般种种,都隐约昭示着大周皇室的一场隐秘角逐。
在这个当儿,无人敢贸然说话。
“皇上——”
过了片刻之后,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关隽臣身后传来。
关隽臣不必回头也听得出这正是谭梦麟的声音,他心中一沉,无力地垂下眼帘……
谭梦麟的性子终究是太过刚直了。
“臣有事要奏。”
谭梦麟手中持着玉笏板一步上前。
“谭爱卿,讲吧。”
周英帝平静地道。
“皇上,十多日之前,微臣就曾在朝堂上奏过——请皇上允准将平南王关承坤从乌衣巷中提出来,转押到大理寺,将此谋逆大案交回给三司会审。皇上先前也允准了臣的奏议,说是三日后便指派主审官,不知此事……?”
周英帝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双长眸半垂着,竟好似是睡着了似的,
他既不开口回应,也不抬眼,正阳殿里一时陷入泥潭一般的沉默之中,谭梦麟话已至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周英帝这个反应,自然有深谙官场之道的老油条揣摩出了圣意。
刑部唐书简也上前一步,捋了捋胡须,悠然道:“谭大人……此事依我看来,还是再议吧。皇上先前龙体有恙,兴许还未曾来得及细想此事。再者说,关承坤既为逆犯,自然穷凶极恶,关押在乌衣巷也未尝不好,凤阁到底防守严密、高手林立,远胜大理寺啊。”
“唐大人,你——”
谭梦麟猛地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了唐书简:“平南王关承坤数月前就直接被押解至乌衣巷,如今三司手中既无口供、也无凭证,但即便是这样,唐大人也要给他定罪了吗?”
他人本长得清隽秀雅,但此时太阳穴的青筋却隐隐跳动起来,显然已经是恼怒至极。
唐书简唇角带着一抹浑浊的笑意,他微微瞟了一眼坐在龙位上仍然仿佛在假寐的周英帝,更觉壮了胆色,冷冷地道:“谭大人,乌衣巷做事自有章法,指挥使持皇极剑前去拿下关承坤——皇极剑秉承皇权意志,圣上自有决断。你又何必如此喋喋不休,莫非是同情逆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