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谭梦麟手指气得发抖,几乎险些要握不住手中的玉质笏板。

这数个月以来,平南王始终都被扣押在乌衣巷。

谭梦麟身为大理寺少卿早已上书数次,他本想等关隽臣入京后力劝皇上,可最终却连关隽臣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到了此刻,他更感到前方是惊涛骇浪,沉默深沉的天子、满朝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他已没有了退路。

“皇上——”

谭梦麟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持着笏板,竟然抬起头直视着龙位上的大周天子,语声已经微微发颤:“请您三思……”

“自您继位以来,皇亲国戚的谋逆大案皆交给乌衣巷来办,使至如今,朝廷三司空有其名、却不司其职。皇上,您是大周的天,您的一言一行,皆会被万民仿效。皇上若轻视法度,则百姓不信法;皇上若重私刑、屠手足,则民间礼义沦丧,戾气横生!长此以往,我大周律法岂非如同虚设,此番先例一开,则祸患无穷啊——!”

“大胆!”

周英帝霍得睁开眼睛,他重重一拍桌,怒喝之声如同惊雷一般响了起来:“谭梦麟,你身为臣子,竟敢说朕屠戮手足、不仁不义?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正阳殿幽深宽敞,周英帝这一声喝,登时回旋往复地响了许久。

只听一片扑通之声,文武百官纷纷畏惧地跪了下来,顿首在地。

“圣贤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微臣自问,为大周鞠躬尽瘁、冒死谏言,已于忠字无愧。”

一身藏蓝色朝服的谭梦麟却始终看着震怒的周英帝,仍旧没有低下头,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道:“皇上,我朝震慑四海八荒,并非仅仅只靠边关百万铁骑……万国来朝、皆尽拜服,为的乃是大周的礼法。礼法是方圆、是教化,若无这二字,大周怎会有这数百年的昌盛富足、万民和乐?”

“若依照法度,三司审出平南王确有谋逆,乱臣贼子、自当诛之。然而若只交由乌衣巷私下审理、草草结案,即便今日微臣缄默不语,难道后世史书就不会写皇上您为了铲除异己,枉顾兄弟孝悌、人伦法度?”

“皇上,天子非天!礼法约束万民、亦约束天子。天子如为明君,替万民谋求福祉,则是天命所归,若刚愎自用、枉顾法度,则终将为天命所弃!臣言尽于此。”

谭梦麟虽跪着,可一字一句、皆尽铿锵有力。

说到最后,周英帝的面色霎时间铁青一片。

他手掌紧紧握住龙椅的扶手,用力得指甲都泛了白。

正阳殿之中,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进。

关隽臣跪在地上,可是心口却一直发颤。

好一句“天子非天”!

这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如同一道从苍穹之上劈下来的雪亮闪电,刺痛了他的双眼。

是了,其实这已并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般近乎大逆不道,却又震撼肺腑的话。

先前曾经也有那么一次……那次,是晏春熙在他面前,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君王是人间至尊,可纲常不该约束万民,而独独越过帝王。先贤以尧舜禹为仁君典范,恰恰是因为,君王更要以‘仁’字为心中首要。倘若当今皇上肆意猜疑贤臣,滥杀无辜,他可称得上仁,可称得上心存礼义?若他不仁,他可称得上是坏了纲常、乱自上作?”

谭梦麟融汇儒法两家绝学,后又为先帝钦点的状元郎,乃是大周当世人杰,才能说出天子非天这般洞明世事的四个字。

然而晏春熙虽然没有谭梦麟这般的学问和见识,却也竟然凭着那一颗生而纯直通透的心,摸到了这纲常礼法的边界。

关隽臣虽然跪在地上、身陷泥潭,可是在这一刻,却仍然感到一阵悸动——他为自己相中的那少年而感到自豪。

可是随即,伴随着来自高高龙庭上的一道声音,使他身体那激起的一丝温热马上又转为冰冷。

“宁亲王——”

周英帝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

“臣在。”

“既然谭大人如今都已摆出一幅忠君死谏的架势,不如你与众卿说说先前你进宫与朕商议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