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谨之滞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请王爷见谅,程公子他、他在府中本就胆战心惊,如今这一遭……他自是不愿留下了。但谨之想,也可先将程公子送去城外安顿,谨之陪您度过这一遭,再、再去与他相会。”
关隽臣哼了一声:“你先起来。”
待王谨之起了身,他才淡淡地继续道:“这儿无事,用不着你留下。况且我已将你二人逐出府,你当是玩笑话吗?我饶你们一次,难保以后见了你们不会恼火,所以你待伤好了便赶紧带着程亦轩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再叫我瞧见你们。”
王谨之站在关隽臣身边,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雪光从一侧漏进来了一些,照在关隽臣的脸上。
他本发如黑羽、面若冠玉,是这大周王侯之中一等一的好样貌,只是如今才短短月余,两鬓已经沾上丝丝缕缕的灰白。
此时他一言一语虽然也凌厉,可是却不知为何仍有种疲惫沧桑之感。
王谨之心中难过,侧过头不忍再看。
这时忽然听关隽臣问了一声:“听说程亦轩腿冻伤得厉害?”
“是……”
王谨之迟疑了下,他没想到关隽臣竟然还会问起程亦轩的伤势,但是随即还是如实答道:“大夫说,这番冻得厉害,是伤到骨头里去了,日后天气阴冷之时,怕是少不得要受些苦,是以要一直好好将养着,但即便如此,到老了……也难免有行动不便之虞。”
他说到最后,语气也低沉了下去。
程亦轩是他心中至宝,刚从雪中把少年抱回来时,他眼见着程亦轩双腿被冻得发紫、已没了半点血色,他一摸上去只觉得触手像是冰一般冷硬,他当下害怕得心像是要从胸口里跳了出来。
大夫一来便说,只消再耽搁上盏茶工夫,这双腿便是彻底废了。
王谨之想起那日种种仍是心有余悸,更何况日后这漫长一生的无数个风霜雨雪的日子,那少年都要为此经受针扎般的苦楚,他如何能不心痛。
只是如今说得太多,又有埋怨关隽臣之嫌,所以便还是就此带过了。
关隽臣沉默了良久,最终摇摇头,一步一步地走了。
……
五日后,王谨之还是和程亦轩一块儿走了。
程亦轩烧一退,果然便一刻都不想再在王府待下去,两人定在清晨动身,本是不打算惊动关隽臣的意思。
王谨之为赶路买下了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停在王府后门外,马车里面铺着厚实的被褥、烧着火炉,布置得颇为舒适,程亦轩腿脚不便,他便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抱了进去,又给程亦轩的腿上围了兽皮。
可等他自己重新出来想要检查马匹时,赫然竟发现关隽臣穿着锦袍正站在不远处。
“王爷——”
王谨之有些紧张,刚要行礼,却被关隽臣摆手制止了。
“定下去哪儿了吗?”
关隽臣问道。兴许是分离在即,他今日并没有先前的冷淡。
“先去长安附近的郡城修养一番……之后便打算去荆州,那儿是程公子的家乡。”
关隽臣闻言点点头:“路途颇远。”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问道:“盘缠可带够了?到了荆州,落脚琢磨些营生,也要银子打点。”
他亲王之尊,这等小事本是不足挂怀,可是这两句问话,却又委实如同一个家中的大哥一般温和平稳。
王谨之抬头看着关隽臣,一时之间声音也颤抖起来。
“谨之、谨之手头钱财颇丰,王爷不必挂念……我、我唤轩儿出来,与您拜别。”
荆州路遥,与长安相距数千里,他这一去——
今生今世,兴许便与关隽臣再也不会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