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脚比江影想像得更快,江影找到他时,谢小将军已经一马当先地从九仙门杀了出来。他穿着禁军规制的轻甲,身上斜挂着一张挽月弓,脸颊上一道浅浅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江晓寒从未带过兵,虽能将人心拿捏的颇准,但对战场把控却比谢珏稍逊一筹。谢珏虽从未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但好歹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月要日日听着谢永铭和谢瑜讨论排兵布阵的行军之事,耳濡目染间,也勉强记得了几分精髓。
先前探子回报说送往京郊庄子的布衣规格并不一致时,谢珏就另长了个心眼,人手不要钱一般地散进了长安城各处,只盯着各宗亲府中那些身份不高不低的随从。
直到亲眼见了永安王府的一位下人出来采买时被人拖到窄巷中杀了掉包,谢珏便知道宁煜压根没打算等——这位四殿下爱惜羽毛,想拿这天下不算,还不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弑父篡位,痴心妄想地希望将这件事按死在宫城中。
江影在去往长乐宫的路上与他撞了个正着,天色黑沉,谢珏只见遥遥一匹马向他奔来,一时没认出来,差点下意识搭弓射箭,好悬没当场酿出个惨案。
神卫营皆是骑兵,谢珏狠命用鞭子抽了一把马匹,俯**将速度又催快了几分。
他速度太快,几乎是用喊的才能与江影说两句话:“江晓寒呢!”
江影一拉缰绳,掉头跟向他:“公子在内宫,叫我先来帮您。”
谢珏手中攥着一杆长枪,他微微颔首,却不再追问,只一心一意地向前赶路。
他心里清楚他得争什么,不光要将宁煜拦在宫城之外,他也必须比禁军的手脚更快才行。
谢珏忽而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陛下在哪!”
“在长乐宫。”江影打马接近谢珏,靠在他身边低声道:“陛下被宁煜气得病发,怕是不能轻易挪动了。”
谢珏心下了然。
“暂且不必去顾忌后宫了。”谢珏冲着身后的兵士一扬手,沉声喝道:“保护陛下要紧!”
他只带了五百人,方才从九仙门进城时还折损了十几个,宁煜身边少说有三千多人在等着他,现下这些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半个都匀不出去。后宫自有禁军去管,能牵扯他们几分手脚也是好的。
谢珏方才在九仙门时与宁煜打了一个前后脚,差点正面撞上,只可惜四殿**边人马众多,被人簇拥着就往内殿去了。谢珏被拦在了门外,等到杀了守军将领进城时,已经没了宁煜的身影。
现下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直奔着长乐宫去的。
“谢小将军。”江影见他无暇他顾,大着胆子拉了一把他的缰绳:“公子有句话,托我带给您。”
飞溅的鲜血将长刀染红一层又一层,血滴顺着刀身的凹槽顺势流下,随着刀尖在地上留下一趟细长的血路。身侧的火把呼呼地烧得正旺,轻甲被覆上一层灼烫火光。耳边震耳欲聋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听不真切。
赵浮捏着手中锃亮干净的马刀,被人群左挤右推,不知何时已经行到了宁煜身边。
方才叫开九仙门时,赵浮匆匆一瞥,才发觉那守门的兵士是他的同乡,他被夹在造反的人群之中,还未来得及冲对方笑上一笑,身侧同僚的刀光便已经划开了夜色,替宫城溅上了第一滴血。
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挂在脸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宁煜看也未看一眼,径直打马飞掠而过,马蹄踩在对方的尸身上,将一块血肉踩得稀烂。
赵浮差点将晚饭的半个包子一并吐出来。
人人都赤红了眼斗志高昂,只有他像个凑数的,刀握在手里半晌,连挥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他本以为自己可能这一晚上都要这么随着人群左摇右摆,却不想老天爷看不惯他这副德行,非要将他搅进这场乱子中。
前头华丽的宫宇已经可见轮廓,宁煜手忙脚乱地在马上回过头,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着本王,护好了本王,今夜之后都大大有赏!”
赵浮因离他太近,不幸也在这“几人”之中,其他被点到的兵士皆激动不已,只有赵浮看着宁煜那双兴奋的眼睛,觉得毛骨悚然。
赵浮从记事起,他爹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汉子,人家哄孩子都唱摇篮曲,只有他爹不是,每晚都在他耳边念叨军营里的那些事,将谢家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忠君爱国翻来倒去的说,听得他小小年纪便能背下那些老古板的话。
忠君,爱国,以万民为先。
怎么到了宫城里头,就变成了臣要弑君,儿要杀父了呢。
宁煜带来的私兵是没有马可用的,禁军配马,但毕竟人数太少,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人。何况谢珏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宁煜差点在半路差点被他追了个正着,对方不要命一般地要拦他,若不是宁煜人多势众,怕是压根压不住对方。
现下谢珏被他的私兵绊在路上,禁军还不知何时能整军前来。宁煜牙关被他咬出了血,他死死地催着马,两条腿被颠得发木也不肯停下。
远处东北方向忽然炸开一朵烟火,宁煜顿时面露狂喜。
“好啊!”宁煜仰天长笑:“天要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