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再有什么滔天怒火,此时也被浇得彻底没气儿了。谢琻趴在船上惊天动地咳了一通,又掏心掏肺地干呕了几声,至此终于服气了。
“良青——”他想叫沈梒,想告诉他自己认输了,再也不敢随意大放厥词。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却忽觉身下剧震,一阵天地转后“噗通”一声,江水已遮天盖日般将他吞没——
谢三少爷,落水了。
谢琻直至落水之时大脑都还一片空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翻船了。然而待冰凉的江水倒灌入他的喉头鼻腔之时,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挣扎划拉着拼命要向水面上凫去。
此时却听有一个落水之声传来,随即在一片翻滚混乱、气泡汹涌之中,他仓皇间瞥见一道白色身影破浪而来,转瞬便已到了他的身后。随即他只觉腰间一紧,一道力量将他猛一抬托出了水面。
清新的空气袭来,谢琻疯狂咳嗽着同时贪婪地呼吸。而架着他的人身形灵活得仿若一条成精的海鱼,一手揽着他一手划着水,修长的双腿用力蹬了几下便已攀上了飘在一旁的轻舟。
随即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招呼声,谢琻恍惚着似被什么人再度架了起来,背在身上爬上了另一艘船,而后他被平躺置于一个更开阔的船面之上,一双有力的手用力在他胸口按压了几下。谢琻猛地呕出几口江水,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跪在他身旁的沈梒。如他一样,沈梒浑身也已经湿透,淅沥的水珠正从他苍白秀美的面颊上滚落,如被春雨打湿了的墨兰海棠一般,倒是好看得紧。
他眸中满是紧张,直到看见谢琻睁开眼睛,才微微松了口气。秀长的手指揪紧了谢琻胸口的衣服,半晌才听他低声骂道:“胡闹。”
“我、咳咳、我胡闹?”谢琻气得差点儿又背过气而去,“是谁一言不合就往江里跳?你吓得我魂儿都没了知道吗?还说我胡闹?”
沈梒眨了眨眼睛,神色间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后,他低声道:“……的确是我胡闹。”
谢琻哼了声,刚想多说他两句,却听他复又低叹道:“我平生甚少胡闹……谢让之,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
第34章 十二
谢三公子与沈大人于泛舟时不慎落水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两位都是朝廷重臣,所幸二人均无性命之忧。当时幸亏生于南方水乡的沈大人极擅水性,救起了溺水的谢三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不禁纷纷感慨,能如此豁出性命去救人,“琅玉汀兰”果然是一对无间密友。可又另有一种风声传出,说那日谢琻之所以会落水便是因为和沈梒起了咀晤。而沈梒之所以救人,也不过是迫于谢家的势力,不得不出手相救罢了。
这二人皆是相貌出众、身居高位的青年男子,自然会时时处于各种风言风语的漩涡之中。八卦的百姓不知真相,各种离奇假说越传越凶。
而谢琻也没机会亲自出来澄清了。自落水之后,他许是着了凉,心情又大惊大怒,转天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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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华揉着眉心,快步穿过谢府的九曲长廊往后院走去。他昨晚又因兵部的差事熬了一宿,今早好不容易回来,现在只想换个衣服洗把脸,好好松快松快儿。这厢他刚大步转过一个墙角,便差点与从旁边芭蕉叶下石子小径里出来的沈梒撞了个满怀。
“良青?”谢华一回头,顿时愣了。
沈梒也有些惊讶。他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不用说也知道是给谁送的。此时因避人往后退了两步,便恰恰立在了那一人多高的芭蕉浓荫之下。翠绿的浓荫恰遮在他的头顶,而他隐在这一丛婀娜阔叶之下抬头往来,一双秀目都隐隐染上了碧色。
“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拟芭蕉亦可拟眼前人。
这乍一眼的艳色,连一向与他相熟的谢华都心悸了一瞬。
“谢兄。”沈梒唤了声,一抬手撩开芭蕉低垂的阔叶缓步上前,向他行了一礼,“失礼了。”
谢华连忙回礼:“良青怎么会……是来找让之的么?”
“是啊。”沈梒含笑,“让之病了后胃口一直不好,独好豆腐捞。所以我便做了些带过来,给他开开胃。”
谢华讶异道:“良青你亲自做的?”
沈梒一僵,似有窘迫地调转开了目光,清咳了声道:“啊嗯……不算什么的。以前我在老家的时候常见母亲做,现在自己做起来也算手熟。”
谢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沈梒总觉得他目光中似别有深意,不敢再多耽搁,寒暄了两句后便迅速告辞了。
谢琻病后,曾一度闹着要搬到外面他自己的别院。怎奈谢母忧心这个八百年都不曾病过一次的儿子,坚决不许他这段日子外宿,每日差侍女厨子流水似得往谢琻房里送补药食材,补得谢琻烦不胜烦,除了沈梒的豆腐捞其他一概看了就想吐。
此时沈梒拎着食盒进了谢琻居住的院子,却见花影林木寂静,唯听廊下的莲花池内锦鲤摆尾之声。左右无人,唯有寝房门口立着个小厮,一见沈梒来便连忙起身。
“大人,公子让您来了自己进去就好。”说罢,连这小厮也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