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求侠 群青微尘 3128 字 6个月前

这不大识字的呆瓜自然没记住,挠着头困惑地望着金乌。下仆记不住主子的名字确实挺要命的,于是金乌也大感无奈,揪住他衣衫便往院里拖。王小元惊慌失措,想不通这人为何一见面便凶神恶煞地拽着自己走,像条搁浅的鱼儿似的扑腾了一会儿。

待两人在院里站定,金乌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倏然裹紧了大氅,仰头向天指道:“看到了么?”王小元顺着他手指眯缝着眼望去,只见层层晦云裂隙里洒出轻纱似的日光,便乖乖点了点头。

“对,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后羿射日,日头化作三足乌坠落。以后若忘记了就看一眼,这样便会想起来了。”

说这话时,金乌神色恍惚了一瞬,黯然地垂下了手。

他忽而想起了过往的年少时光,那时宁远侯也曾揽着他在庭院里看日头东升,笑着同他说过这番话。还向他许过若是到他长到弱冠之年,便给他取字“炳明”,愿他往后人生炳如日星,霞明玉映。可惜这世上之事多半不会遂他的意,如今冠礼之年已近,替他取字之人却已不在人世。

王小元怔怔地点头。“我记得了。”金乌正低头望着手里的雪,玉尘轻轻盈盈地落进掌心里,不消片刻便化作晶珠水泪,兴许岁月也是这般易逝,过往顷刻间便化为尘烟。他漫不经心道:“真记得了?”

“嗯,不过我脑瓜子不大好使,感觉总是忘事。”王小元惴惴不安道,“要是往后办事儿出了差错,可别太怪罪我呀,少爷。”

“……”金乌缓缓抬起头,王小元见他两眸微颤,像有碧波倾漾。他顿了一会儿,才道,“你…叫我……”

十年前是如此,如今也未变。立在雪里时,他恍惚间似是能听见十年前的自己同王小元在雪中的打闹喧声,又仿佛只听得寒风呼啸,四下里一片冷寂。一切似乎与当初无异,又好似天翻地覆地改换了一轮。但此时此刻他只是惊诧而无言地站在此处,怔愣着凝视着王小元。

“我叫你少爷呀。你不是我东家么,还是要叫少东家的好?”

王小元挠着脑袋,呵呵地傻笑。他还是一副甚么都记不得的模样,单纯得有些发傻,像一片素净的笺纸。金乌看着他时会猝然想起那一日的时光,大雪纷飞,冰天雪窖,他们两人在漫无边际的雪原里跋涉。那时玉求瑕浑身骨裂,软绵绵地瘫在木板上,向他迷茫又痛苦、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忘记他的名字。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的人呢?哪怕忘却了自己的名姓,还要死死咬着他不放。若天命是一条在生死簿上画下的墨线,那么如今他们便是绕了个圈儿,重归原点。

金乌在叹气间微微地笑了。雪飘如絮,他俩周身皆被冻得冰凉,可心里却略有了些暖意。

“不用,这么叫就好。”

第234章 (二十三)为恶不常盈

声闻令上只有一句话。

愈是紧要的事往往只有寥寥几语,声闻令自然也不例外。颜九变死死盯着手里摊开的那条丝蚕纸,朱砂笔力透纸背,赫然书着“对雷家赶尽杀绝”几字。殷红刺眼,仿若几道可怖血痕。

颜九变的手与心都在发颤。雷家……他心里默念着这凶兆似的名字,听闻上回接了声闻令的刺客们赶赴的便是雷家的老巢,那儿盘踞着众多悍匪凶徒,背负密麻横列的火铳。传闻他们深居于洛阳景室山,一年会产出数以万计的筒石弹、铅火弹。就连武功高强的金部之首金一也被流弹所伤,炸毁了半边面皮。

而如今他得踏入这凶险之处,正好似池鱼幕燕一般。

景室山,夕阳西斜。

一道长廊九曲十叠,通往山顶的老子庙。晕红似血的残阳余晖落在石阶上,天地间一片鲜红。三座金顶上聚着密如群蚁的人头,人人在桥柱后竖起鸟铳,黑洞洞的铳口对着在长廊上奔涌翻飞的人影。

这处本是求祈福运处,却顷刻间化作修罗血狱,光景凄惨。雷家手里掌握着全天下最多的黑火末,打制火器更是信手拈来,左不正亦将其视为眼中钉,想吞了这家祸兆似的火药贩子。

喊杀声震天动地,碎肉成山,血雨飘零。雷家的弟子架起铁炮,往里头源源不断地塞着铅弹。在如雷轰鸣声中,铅弹訇然飞出,砸碎在山石上,溅起一片片灼目火光!土部刺客把着挽手,举着龟背盾在前匍匐行进,金部刺客则在两侧奋力搏杀。

长廊处杀得血肉纷飞,颜九变却已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金顶。

他与几名水部刺客甩着钩爪挂在岩壁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布有雷家弟子的桥柱,从后头摸进了庙里。从旁侧一看,只见石桥上血流成河,遍处伏尸。再勇武不过的金部刺客的肉躯也无法与火弹匹敌,被火弹打穿处只见皮肉焦黑,白骨森然。

颜九变心里一寒,喃喃道:“死了…很多人。”

身旁的水部刺客叹道:“声闻令就是如此,来的人多,回去的却少。”

“金部的刺客…也这么容易便丢了性命么?”

夺衣鬼注视着浪潮般翻涌而来的金部刺客,他们犹如拍击到碣石上的浪花般粉碎,支离破碎地倒下,血肉浇洗在辨不清本来颜色的地里。刺客惯于夜行掩袭,他们本不是擅于当面搏杀的人,却在此时为了作诱饵勉力出剑硬抗着流矢火炮。

“他们又与我们有何不同?”身旁的刺客幽幽地道,“都是人罢了。”

颜九变噎着了似的无言以对。他总是仰着头看能在沙场里锋芒毕现的金部,将自己卑屈着放在了低位,不曾想过他们本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