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乙未浑身一抖:“寻常的刺客活得有多久?”
“短的几日、几周,不过大多是数月,有活一二年的。人这物事最不经得用,又不像刀铁衣衫一般锻打修补,掉了胳膊手脚便算得废了一半。”颜九变漫不经心道,“因而我才说金五命硬,能接了数回声闻令都不死。不过如今他也塞进衣箱里沉了河底,活倒是活不成了。”
“……您后悔么?”
话音落毕,玉乙未倏时咬了舌头,“会后悔”又是什么意思?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还会对人命逝去伤悲。
可他看夺衣鬼的眼神却如此孤寂,似是含霜带雪,惘然地在风中游离飘散。兴许金五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朋友,从那往后,他便只余狞恶獠牙,浑然化作厉鬼。
果不其然,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倏然扫落,冷冽地戳在他身上。颜九变凝望玉乙未许久,竟微微嗤笑一声,“嗯,兴许会罢。”
“你知道从雷家出来后,我是如何过日子的么?在那往后的六年间,我从来夜不成寐,在梦里都能听到欢喜铃的声响。丁零零,丁零零地在耳旁萦绕,挥之不散,然后他便会宛若神祗一般从天而降,将我从犬坑中拉出。”
“我做了六年的噩梦,所幸每一夜都会听闻欢喜铃声,每一夜都能蒙他所救。可唯独那一回,我数了六十万声,他都不曾来救我。”
颜九变噙了一口茶水,将苦涩咽入喉中,紧蹙的眉关却微松。
“…所以我会后悔。会后悔在中州同他见面的那一夜,也后悔将他认作朋友的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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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山驿的路上,玉乙未牵着缰绳,浑浑噩噩地在马上颠簸,心里一直挂记着颜九变所言。
在候天楼里并无友人之说?他觉得此话不假,毕竟这群杀人如麻的刺客个个如狼似虎,稍不留神兴许背后便被他们嵌上一刀。可他总觉得金乌看着虽冷淡疏离,却也留心救扶他;火七曾往玉执徐身上打了几枚火弹,教他切齿痛恨,却在他假扮为刺客的这段时日处处照拂。
他有时觉得该将这群恶鬼恨之入骨,有时又觉得他们身上似有有人味儿。他自己就是个窝囊货色,哪怕是恨人都狠不下心来……玉乙未心乱如麻,夹着马肚往山驿飞驰而去。
远远的便望见通往山驿的道上燃起一股黑烟,高耸如云。喊杀声鼎沸震耳,马蹄踏践声骤雨似的扑面盖来。
玉乙未心里已觉不妙,勒住缰绳急刹,拧头向一旁也正策马疾奔的刺客急急问道:“前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