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落笔稳重娴熟,就好像早已在心中将我的面容描绘成千上万遍一样。
“好看吗?”李纵拿起最后一张,放在眼前和我一起细细地赏看。
“好看。”我偏过头,刚好瞥见他认真专注的神情。
适时百叶窗外掀起一阵清风,一只蝴蝶飞了进来,白色的翅膀上沾着金粉。
它停驻在了那副画像上,刚巧落在我的发间,蝴蝶自然地融进了画里,颇像精巧的发饰,与我发簪上的银铃相得益彰。
我和李纵趁着午间无事看了许久的画,他很爱我亲口讲过去的那些事情,就算是听到我不小心说漏嘴的荒唐情爱之事也不皱眉。
昨晚的事情过去后,我们好像离得更近了些。
收起画卷后我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心中的小人蹦蹦跳跳的,卸下已有的重担后倒也不担心即将到来的沉重责任了,他快活地在我心底转圈圈。
我这人有个毛病,太容易得意忘形,在快乐时总懒得思索未来,幼稚地盼望着时间能够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李纵大概也是知道的,他摸了摸我的头,面带微笑地告诉我今天下午要召对户部。
前朝改制后户部收回了曾被三司侵袭的职权,现如今的户部虽不比当年三司强势嚣张,却也仍是中枢的重要部分。
与管财政的这些朝臣交涉总是很累,兴许也就枢密使王大人乐于和他们辩驳争论。
但更让我感到抗拒的是户部的沈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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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兄长精于计算,不仅能将幼弟算计到死,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父亲那么赞赏他,正是看中了他待人待己都一般的心狠。
他是家中最卓越的子弟,是沈燕直最满意的继承人,在官场上那股冷淡疯狂的劲儿与父亲年轻时有的一拼。
不过父亲是在礼部,而长兄早些年是在宪台任职的,我入朝后才调到户部。
我少年时多爱他,后来就多厌他,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从此生生世世再不往来。
但朝里关系错综,嘴上说着永不相见,天天还要碰面。
我本以为入宫以后就能清静,但现在空降中枢,依然要和故人打交道。
“不要去排斥他,簌簌。”李纵低下头,温声对我说道:“他已经没法再伤害你了,不用去畏惧他,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
李纵揽着我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只是臣,而你是君。”
我抿紧唇,压住了心中的不安和烦躁。
进入六月以后汴梁的天气愈加燥热起来,我远眺着垂拱殿翘起的屋檐,忽而想到冬天雪水凝结成冰柱的情景。
“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长兄。”
“亲族是你永远的靠山,而我不是。”李纵的声音轻轻的,他用手帕擦了擦我面庞上的汗水,凛冽的冷香瞬时就消减了炎热之感。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无措和恍惚。
李纵抱了我一下,带着笑意安抚我:“别怕,别怕。”
“做个比方罢了。”
进入殿中以后霎时就清凉许多,垂拱殿里颇有些阴寒,听人说冬日里冷风瑟瑟,许多年长的大臣都穿了护膝才来上朝。
我入宫前官位不够,还没有来得及体味垂拱殿的冬天。不过炎炎夏日,在垂拱殿中做事舒心确实许多。
前朝三司权势极高,三司使大权在握,睥睨天下。势弱的皇帝是压不住的,反倒还会被带着走,很是问题。
改制后好转许多,但户部在朝中依然势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