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宽疾走了几步上前,扶住他:“家主你慢点,要是磕着碰着了,江大哥又要骂我了。我这就去拿.......”
“不用。”白秉臣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借着他的胳膊站稳,“你扶着我过去就行。”
宁宽撇了撇嘴,却不敢多言,只好扶着他向书房走去:“家主,小心台阶。”
他能感受到白秉臣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并没有向自己借多少力,因此走得有些慢。因为腿疾,白秉臣微微佝偻着背,从背后看,衣袍就显得有些宽大,好似罩不住他清瘦的身子。
白府的宅院并不算大,仿的江南格调。厅堂随意而建,不讲平都对称齐整之风。
楼台亭榭依水而建,回廊宛转其间,多植秀丽古朴之树。墙面多为黑白,不施五彩,飞檐角上画有燕莺。
书房离他刚才休息的回廊只有十几步,可走到门口,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汗。
如果双腿毫无知觉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能站起来,还能行走,却要忍受每次挪动时钻骨的疼痛。
不过他向来是个能够忍受疼痛的人,现下虽然有些体力不济,但还是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他想站着去送自己这个师弟最后一程。
早在梅韶假扮周越进府前,白秉臣手下的隐卫就抓了周越扣在府中审查。梅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白府中三日,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人离他就只有一墙之隔。
推开书房的门,一阵幽冷的木香扑面而来,书桌书架上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雕,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整幅“十八学士闹梅花”的木雕图,梅花浮立于墙上,学士的衣角飘扬,须眉毕现。
宁宽屈指轻叩梅花三下,木雕顺着梅花的纹理分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密室。
密室的一角锁着一个人,他双手双脚都被拷着,低垂着头,被血浸得结了块的头发杂乱地遮住了脸。身上的血污层层叠叠,深浅不一,染得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看着眼前被铁链锁着的这个人,白秉臣眼中的情绪斑驳复杂。这个自己一直最为信任和包容的师弟,陪着自己从旌州到平都,从一介白身到右相之位,已经走了十二年,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稍稍垂了眼,所有的情绪又被他压在眼眸下,转瞬而逝。
白秉臣伸出手,仔细地梳理着他垂在两边的乱发,被血块结着的头发很难整理,他却很耐心地一缕一缕地理顺,再帮他别到耳后。
一如曾经周越年少时,每次大汗淋漓地玩闹回来,自己笑着给他整理被汗浸湿的头发一样。
“周越。”
面前的人抬起脸,那张娃娃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喑哑而缓慢:“师兄——你还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呢?”
白秉臣并没有接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梳理他的头发,眼中甚至带了些笑意。
“我记得,你才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来平都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他笑着比划了一下,“你性子跳脱,爱笑爱闹,三天两头地闯祸。可是又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撒起娇来谁都拿你没办法,贴起心来说的话总是能落到人的心里去。”
“可是是什么时候,你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下,藏了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道。”
余光瞥见离自己极近的白秉臣,周越凑过去,低声嘲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在岚州藏得好好的梅韶,为什么要回平都送死?”
他的话很轻,却砸得白秉臣有些愣怔。他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梅韶跪在他的面前,双眼血红的样子。
“是你......”白秉臣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口,原来周越在这么早就已经背叛了自己。
话音未落,一片寒光从白秉臣的脖颈处狠狠掠过,却被一只手当空截断。
“江大哥!”宁宽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愣在当地,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一个黑衣男子挡在了白秉臣的身前。
只是一瞬间,周越嘴里咬着的刀片就已经不见。白秉臣眸光微深,突然伸手扼住了周越的脖子。他的手猛然收紧,制止了周越吞下刀片,眼中带着厌恶,话却说得温柔,温声哄道:“乖,吐出来。”
他下手有些重,周越虽咬紧牙关,不一会,那刀片一路划破他的口腔,带着血落到了白秉臣的另一只手上。
白秉臣嫌弃了看了一眼他满是鲜血的嘴,松开了扼住他的那只手,接过江衍递过来的手帕仔细地擦着手上的血污:“我还以为你纯良无辜的皮披得太久,都忘了自己狠辣的本性了。现下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闻言周越挑了一下眉,曾经天真的神情在他脸上荡然无存,他一张口,血就顺着嘴角往下流,可他却似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冷笑一声:“像我这样没有心机又蠢的样子,不是师兄一直最喜欢的吗?师兄的身边一向容不下聪明人,曾经也有过能揣测你几分心思的人,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双目猩红,只顾自己说得痛快,看见白秉臣骤然冷掉的脸色,更觉得心中畅意。
“那个人,满门抄斩,不都是拜师兄所赐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他自己倒是保住了半条命,苟延残喘地活了六年,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人的温润面具下的真皮囊,是多么地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