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决定了?”白建业的声音平和而厚重,只听着也能勾画出一个儒雅老爷的样子来。
可真当白秉臣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他的相貌时,却发现记忆里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父子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面。
白秉臣正式接管白家后,白建业就安居在后院的竹林里,身边只带着两个书童。
他少在府中走动,也不出门应酬会友,即便偶尔有事出门,也总是避开人流,从后门出去。原本府中下人只当他一生宦途,有了白秉臣接班,只想安度晚年。可是随着日子流过,他们发现白秉臣也从不见这个父亲,不说每日的晨昏定省,就连逢年过节,他也从不去拜见。
人前白秉臣谈起父亲向来坦荡,总是笑着引着父亲的旧友去后院,礼数周全而贴心。反而是白建业总是不自在地躲开,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家儿子的事情,心中有愧。这样的猜测,白府里流传得不少,可白秉臣从未出手制止。
他理应心中有愧,白秉臣冷笑一声。
隔着一扇门,白建业不知道内里的情况,见迟迟没有回应,又开口:“季蒲刚和我说你......”
想必是季蒲刚才出门的时候遇上白建业,和他说明了情由,想要他来劝说自己。
“我决定了。”同样的话,对着季蒲说时还带着愧疚,此时,却是痛快,他的前途早就被安排,可至少这条命还能由他自己做主。
“我答应过父亲,自不会食言,白家会对黎国必定永忠不二,只是父亲答应过孩儿的事情,不要忘却。”他的话语坚定,却带着疏离。
白建业没有回话,门外终于安静下来。白秉臣松了一口气,应付完两个人,他自觉精力不济,不由地露出一点疲态来。
江衍见状,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伴着纷杂的思绪,白秉臣勉强进入梦乡。光怪陆离的梦境托着他的身子在光影中浮浮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的叹息落在床头,可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梦中的大雨倾盆,他变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翠鸟,被暴雨打湿了翅膀,无力飞起。目之所及都是急速飞坠的雨滴和苍茫的水幕,他无枝可依,可仍在努力地啄去羽毛上的水珠,挣扎着一次次起飞又落下。
在反复的挣扎之中,他猛然惊醒,磅礴的雨声在一瞬间消退,四下安静,只有自己低低的喘息声。
这样的梦境一直断断续续地侵扰着,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却再无半点睡意。
暮春将近,初夏不远,他要用自己最后短暂的生命,和梅韶慢慢地熬着。
第26章 失腰牌
夜色深沉,已是人定时分,街上空荡而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声,不待飘近,就又散了。
白日里嘈杂的街市淹没在夜色的厚墨中,浸泡得闷哑,只有一盏灯光忽闪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是从济生堂里透出来的。
摇曳的烛光把账本上的数字照得有些模糊,看账的人心思也不在账簿上,久久地没有翻到下一页。
济生堂的掌柜孔沛抹了把头上的汗,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已经在心中把那页的账目核算了好几遍,确认并没有错漏之处,才试探着开口:“少谷主,这账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嘴上问得是账本,可是孔沛这样一个旁人都能看出季蒲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同悲谷在黎国各地开了不少医馆,这平都里的济生堂季蒲是每年都要按例来查验的,一年来的药材用量、账本收支和问诊的医方都需要一一过目。因而季蒲每次过来都要住上两个多月,悉数查验后方才回去。
今年按照惯例孔沛早早地就给他备下客房,候着他来清理账本和库房。谁知季蒲刚到平都没几日就被白府叫去诊治白家主染的顽疾,为了方便看诊,他也就随着住在白府。
可是近几日,季蒲却反常地从白府搬出来,除了每日例行地去问诊,其余时间都呆在济生堂里。
孔沛是知道白秉臣和自家少主的那层关系的,只当是两个人闹了矛盾,也没有多询问。
季蒲自己心中却是煎熬,他受教于吴初芙,对白秉臣天然就带了几分保护的私心,当年白秉臣饮下毒酒,在生死之门里徘徊,季蒲就懊恼不已,如今要把自己亲自救回来的病人再次推向死地,季蒲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坎。
心知自己说服不了白秉臣,季蒲只好尽力躲着他,借口要在济生堂里查账搬出了白府。
明明是自己心神不定,看着账簿都在出神,还要连累孔沛一把年纪,大半夜的还要跟着自己熬着,季蒲有些愧疚,竭力把心思放到手上的账本里。
“这味药材今年送往南边的还挺多。”季蒲指着账本上的“灵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