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江衍为何多问一句的原因。
“就算将军不想要这个名声,看在这是家主为将军筹谋得来的份上……”
“你让他自己和我说!”梅韶咬牙打断江衍的话,坠在眼睫的一滴泪随之滑落,洇开他眼尾的那颗红痣,整个人显得脆弱又单薄。
“有本事你让他亲口对我说。”梅韶一字一句道:“只要他说,他想要我是什么样的声名我便做什么,哪怕他要我做当世圣人,成普渡佛陀,我都能答应。只要他能亲口告诉我。”
“他都没有本事重新站在我的面前,还想我听他的话……没门。”
听完梅韶咬牙切齿的话,江衍明白了他的选择,默默地接过梅韶手中的木盒。
他把那盒流动的红色捧在手中,而这红色即将流遍平都的大小角落。
梅韶要全了出征前娶他的承诺,在那个人说要陪自己到而立之年却食言的时候。
梅韶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鸾凤和鸣,在那个人死去之后。
梅韶要……梅韶要的,不过是一个白秉臣而已。
第201章 冥烛冷
三日后,十里红妆铺了平都满城。
梅韶几乎控制了整个平都,两千精锐从驻城军的手中接管了平都,甚至连守城的将士都全数换成了梅韶的人,整个平都都知道在北地战死的梅韶死而复生,只是紧闭的皇宫大门依旧没有打开,赵祯也没有传出任何话来。
梅韶手中的精锐连夜在城中各处挂上红灯笼,四处装扮,江衍看着白府满目的白色,盯着院子里多余的红灯笼和“囍”字窗花,不知道该不该动。
梅韶一早就穿好了喜服,手边放着白秉臣的牌位,面前还跪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小生意人。嘴上问着话,梅韶眼睛却一直盯着院子里一大摞红布盖着的东西,江衍不过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被梅韶看在了眼中。
“挂上吧。”江衍听到屋中传来的声音,抬手就要去摘院墙上的白幡,梅韶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摘,挂旁边就行。”
江衍顿了一下,依言在幡灯旁边挂上了红灯笼,微风一过,红白交映着,几乎晃了梅韶的眼。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茫还未散去,声音轻得像是飘在云中一般,好似在问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冥婚之后,黄泉簿子上真的会把我们写在一起吗?”
做生意的本就是一张嘴吃四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保管将客人服侍得妥妥帖帖,然而此刻他竟难得地犹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仅是因为地位悬殊,生怕一句话答得不好就丢了脑袋,还因为面前这个人身上笼罩着的悲郁。
这和他在衙门被放走,第一次见梅韶时完全不同。
他本是一个做香烛纸钱糊口饭吃的小生意人,因为主顾要冥婚的器物才偷偷做了私下卖出去,谁知在几年前震动平都的冥婚案中,自己险些成了替罪羊,最后还是面前这位大人的一句话,才保住一条命。
这用来冥婚的货和一般人家嫁娶的用具是截然不同的,他手上还握着一批货,却没既没胆子又没主顾去卖了,可他勤俭惯了,一时舍不得扔,便搁角落中摆着,这些年来都上了灰,直到梅韶找上门来,将最后一批货抬到了白府上。
没过一会儿,时辰到了,梅韶并不在乎他的回答,站了起来。
繁复的喜服随着他的站立垂了下来,金线绣成的凤凰自他的后脊攀到脚跟,凤凰张开的羽翼正覆在他的袖口,梅韶抚过上头的纹路,眼底带着一点浅浅的温和。他还记得在折竹轩时白秉臣的指尖摩挲他后背的温度——白秉臣喜欢那件纱衣后的玄鸟,那他就穿着绣着凤凰的吉服去娶他回家。
“去准备吧。”梅韶淡淡朝还跪着的人微微颔首,香烛贩子忙不迭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梅韶弯下腰将白秉臣的牌位抱在怀中,轻轻擦拭了一遍,柔声道:“砚方,跟我回家了。”
话音刚落,恰到好处的唢呐声响起,声浪鼓动着院中的白幡和灯笼飘荡,梅韶抱着牌位出了屋子,走出了白府。
府门外五百铁甲开队,护立在喜队的两边。喜队也是分成两边,一红一白,红色的软轿、白色的纸轿并行着。或许真的是那个香烛贩子掏箱底的东西被压得久了,剥落的红纸覆在器物上,要掉不掉的,褪色的纸人像是真的刚从地府里爬出来一般,眼鼻歪斜,咧着血盆大口笑得喜庆。
梅韶面容淡然,只是在将怀中牌位放在纸轿中的时候,略微弯了弯嘴角,轻柔地拍了拍。
他大半个身子都探进纸轿中,身上的喜服和轿子上白色的流苏纠缠在一起,像是他自愿踏入了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