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大哥,你为什么说……”

胡九彰刚一开口,陈番却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会儿再说。”

陈番直接俯下身把胡九彰给扛了起来,大步朝着长安县的方向走去。

这种姿势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当过兵的才做得出来。扛人的胳膊得有多大劲儿,才能单用一只手把一个成年男人扛到到自己肩上?且胡九彰这边,腿虽然是舒服了,但前半截身子根本就是大头朝下的,常人维持这个姿势不用一会儿,就得直接晕到呕吐,但好在他身子骨硬朗。偶尔这么坠上一会儿,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肃王府紧邻东市,陈番捡着小路,没一会儿,就把胡九彰带到了东市的一家酒肆中,他把人放下来之前,还特意帮他缓了会儿一直大头朝下的脑袋,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胡九彰从身上完全放下来。

“晕吗?”

陈番随口问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招呼店家要水要菜。

“没事,不晕。”

胡九彰用力摇了摇头。一旁店家见着陈番腰上別着刀,也没敢在他俩面前多话,摆好了吃食,便回去柜台前歇着。

“那就好,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被王府里的人为难过,怎么会被人赶出来?”

陈番一边往胡九彰面前的小碗里倒水,一边拿桌上碟里的炒米吃,粗茶淡饭,但胡九彰看着,却觉得它们比肃王府的玉盘珍馐还要招人喜欢。他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又抓了把炒米送进嘴里。

“那女人应该是肃王妃吧?”他回忆着,连说话都比在李慕云面前放得开,语调中还带上了浓浓的陇右味道,“换了任何一个王公贵胄,恐怕都看不惯我住在那儿,她这时赶我出来,我倒不觉得惊讶。只是……陈大哥,你为什么说那两个小厮不是要带我去客栈?”

“呵呵,这你还看不懂?”陈番的笑容十足痞气,炒米在他嘴里嚼得嘎嘣响。

“他们要是真有心送你去客栈,就不会用担架抬人了。肃王府的人再大意,也知道要避嫌的。长安客栈大多集中在西市,他们想送你去,非得走出万年县,过了朱雀大街,到长安县寻地方。这一路用担架抬着,得招来多少双眼睛看?肃王府的人不会犯这种错。”

听过了陈番的这一番话,胡九彰才恍然大悟般跟着连点了几下头。而几乎是同时,他背后就跟着涌起一阵恶寒。肃王妃的脸忽然在脑中闪现。他本以为这次终于叫他碰到了通情达理的大人,没想到那位肃王妃竟也是如张泗一般的心狠手毒、两面三刀。

想到这儿,胡九彰却不由忽然失笑。

“呵……看来我果然是不该来长安,不单我不该来,胡彦也不该来,他倘若能安安生生的在成州老家待着,就算是做个教书先生也好,总不会过得太糟。”

胡九彰这话叫陈番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你被带出来之前,那个肃王妃还跟你说什么了?”

“只说叫我再不要与她儿子见面。”

胡九彰的语气反而轻松了。事到如今他都看开了。他是他,而长安是长安。想在长安活着,他就得变得像长安人那样。但胡九彰自认,变不成那样,所以他在长安待不下去。但凡不是“长安人”的,在长安都待不下去。

“那你怎么打算?”

陈番瞧见胡九彰脸上的表情,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更显沉重了。

“回成州。”胡九彰捞起面前的水碗猛灌了一口,“家中还有老娘要养,我说什么也得回去。”

“那你弟弟的事呢?”胡九彰的状态松弛了,陈番反而显得沉重起来。就好像之前压在胡九彰背上的大山,忽然压到他身上了。人命的重量,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减轻分毫。

“倘若还有尸骨剩下,就凭我,能找着吗?”胡九彰看着陈番反问,脸上却是一抹苦笑。

“……”

陈番避开他目光。他张开了嘴,却又不知该说出点什么才好。二人就这么沉默着,胡九彰把手里没吃完的炒米放回桌上,陈番在想,他也在想。

五年,拼死拼活的攒了五十两银子,不知道怎么花的,就凭空没了三十两,剩下二十两带在身上,自己只花到十几个大钱,剩下的,现在恐怕也连带着自己的那一套行李,不知道烂在了什么地方。

这五十两,够他们全家在成州丰衣足食的过上好几年,但现在呢,分文不剩,这一双腿也被打烂了。

但这些都可以忽略不算,胡九彰都能接受得了。他最不能接受的,仍然是胡彦已死,这个听来悲怆,但却又不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当成是一回事的残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