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巡按都已经亲身到了衙门,又见识了宋县令许多过人之举,实在不愿空手而归,便给差役打眼色,叫他们再掩饰一番。可武平县这些差役也是从王家大案里高强度锻炼出来的,越看他们辩解越觉可疑,步步逼问,甚至想抓起来审一审他们为何要假作失盗来衙门告状。
难不成是想对宋大人不利?
自从宋大人起头怀疑王家要害他儿子,给宋时配了几十个民壮保镖,衙门上下的情绪也都叫他感染得有些紧绷,担心王家甚至更多大户想害他们县令。
听说这些狠心贼都敢编了假状纸去省里告他们大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他们想拿人,黄大人手下自然要护主。周围棚子里的书办、衙差和来告状的百姓却都是向着武平县的,见势不对,哄然嚷闹起来。眼看着情势一触即发,黄巡按甚至做了曝光身份的打算,登记棚旁的侧门忽然被人打开,几个穿着土布短衣的汉子先冲出来,喝了一声:“告状人不许在衙前打架!”
随着这几个人出来,那书办和差役们就像见着主心骨似的,脸上不觉浮出放松的笑意,朝门里喊道:“不是告状人打架,宋舍人,是有外乡人假作失盗告状,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小的们正欲拿下他们!”
角门朝里打开,从众汉子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儒巾、着青色生员袍的青年。那青年穿得极素净,不似时下才子文人那样精心打扮,只在腰间系了块玉,走起来衣摆翻开,微露出里面白色直身。只一身简单的衣裳,搭着他清如晓月的容色,修长挺拔的身姿,却令人眼前一亮。
见着了他,眼前长巷和混乱的人群都仿佛安静下来了。
黄巡按心中蓦然涌出一句“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不用人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难怪乡民们提起宋舍人都说是神仙般的人物;难怪方学政到武平县提考一场,回到省城还记着替一群县里生员编的文集作文章、写序言。
不是这么个“青袍白简风流极”的书生,怎能成为两位御史看重的学生。
黄大人看着宋时朝他们走来,一抬手便安抚住了几欲动手的众人,徐徐问道:“这位先生便是报失的人?我看他文质彬彬,定是读书君子,怎会故意告假状?他们本是外乡人,又丢了东西,心里着急,一时记错说错也是常有的,方书办不必过于紧张。你把单子给我看看。”
他嘴角含笑,目光掠过黄御史一行时在每人脸上都停顿了一下,神色温和,并不给人冒犯感。看了一眼单子,又抬眼朝黄大人笑了笑:“先生果然是有功名在身,我看得不错。请先生原谅弊县吏员失礼,他们也是这些日子忙过了头,又遇上一些罪人不甘伏罪……”
宋时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单子,吩咐方书吏:“这失盗案子不比别事,晚一时就可能追不回赃物了,不能拖延。你把这清单抄了入档,我爹那里还有十来个案子待过堂,这案子既有不清楚之处,不好下拘票,还是我先带人去告状房看看——那里关着王家几个要犯,我怕是他家的人故意在那里做案,闹得那边乱起来,才方便他们与犯人通信。”
他忧虑深深,众人听他的分析,想起王家上下素来的恶行,也都觉着有理。几个差役便要跟着宋时去告状房清查,宋时却谢绝了:“此事只是我的猜测,怎好带走你们,耽误了百姓们写状子?我爹这些日子也忙坏了,你们先不用告诉他,等我陪安先生看完了失盗现场,再巡巡告状房周围就回来。”
黄巡按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又知道礼待读书人,又会怜贫惜弱,定是其父从小教导的——那宋县令看来也是个难得的好官。他于是也露出几分笑意,答道:“多谢舍人体谅。在下是己未年的秀才,家里也薄有些产业,来此只为访友,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对宋县令不利?这车子与几个下人就寄在衙门,在下与田兄愿只身随舍人上路。”
宋时笑道:“安先生多虑了,实不须如此。不过这车里已被人翻乱了,不能坐人,便先找个地方搁下吧。我叫人赶县里的车来,咱们坐车过去,把它停到失窃的地方,也好推断那贼人是怎么摸上车,偷了东西又往哪儿去。”
他吩咐人立刻备车,周围书吏、差役、保镖都围上来劝他提防那些外地人,注意安全;又警惕幽怨地看着黄巡按,俨然把他们当成了迷惑小舍人的男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