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没走、怎么会在拉萨?不是都杀青了吗?
林砚生惊得动弹不能,逃开的心情又浓郁起来,他再慌忙地深深望了姜煜世一眼,眼睛却离不开了。
台下这么暗,姜煜世看不见他的。灯亮,灯亮之前他就会走。林砚生迷迷糊糊地想着。
姜煜世将立麦调高了,再笑了一下,前奏骤起,有点暴烈的重金属调子,激昂的鼓点像是暴雨一样唰唰打下来。
九宝乐队的《灵眼》。
林砚生不懂蒙语,不知道姜煜世是否唱得标准。
可那些从来就不重要,他只是听着就快要入魔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煜世。
抛开了那有些刻意营造的偶像身份,他本来就是一个在中环长桥上歌唱的自由歌者。
白天在港大做乖乖画图的工科生,傍晚时分就推掉一些琐碎的学校活动,背着把吉他,和友人跑到中环来。
姜煜世总说他做的叫“行为艺术”:不接受点唱,全唱自己喜欢的,只是偶尔给路过的幼稚园小朋友唱首圣诞歌,不收钱,更不在意有没有观众。
这首《灵眼》少了些九宝对故乡的浓重情怀,也没那么粗犷,变得有些跳跃,带着磁性嗓音的加持。副歌前姜煜世的一个弹舌惹得几个年轻女游客发出惊呼声。
进入长长的间奏,林砚生慌忙抬头,那一瞬间恰好有一束蓝紫色的灯在姜煜世的脸上逡巡,让他锋芒四射的漂亮脸庞荧着诡秘的光雾。
姜煜世松开掌着银色立麦的手,低侧着头拨弄着贝斯。那间奏可真长,姜煜世熟练地技法引起台下欢呼不断,像是沉醉在永不结束的欢宴。
待到最后一个音也终结,掌声起初被震惊冲得有些单薄,逐渐地,叠起来,终于汇聚成雷鸣,从四面涌来。一颗汗水滑落在姜煜世的侧脸,他按住话筒,低低说了声谢谢大家,然后扬起头明艳地笑了,连眼都染着笑意,新月似的弯起,在那之中细细满满地缀上了星。
林砚生甚至能看见姜煜世胸膛因呼吸加剧地起伏,他着迷地想,灯快亮了,一切也要结束了。
早有一些路人粉丝认出了姜煜世,毕竟那异瞳红痣实在是打眼。姜煜世刚刚下台来就被十几个女生围住了,多是要签名和合照的。
林砚生从酒吧后门逃窜似的走了,桌上还摆着动也没有动过的两杯酒。他走上街时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叫谢锐跟着他连夜再开回去,谢锐会不会暴打他一顿。
姜煜世下意识地向那被撞起的门帘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渐渐又要入了春,朝佛的后期制作也进入尾声,李珊抱着要做就要做好的态度,招来了圈内享誉的陈鹏做ost。
以及姜煜世脸上纵横脏兮兮的颜料、手握转经筒走在雪地里的那张海报,也被投放到了各大平台。一周后《朝佛》上映,林砚生在首映那天经过了小区旁商区的电影院,那时有许多小妹妹成群结队地在换票,还有嚷嚷着要把姜煜世的宣传立牌搬走的。
林砚生抿了抿嘴回了家,却还是半夜爬起来买了明早第一场的票。
自从他和姜煜世断干净之后,梁衡辉也真的没有再做影响姜煜世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有些时候他想到姜煜世都觉得心酸,得不到父母任何一方的爱,那是矛盾冲突与利益的结晶,烫手到事情崩盘之后谁也不想碰。还有一个疯子叔叔,几个没有怎么打过照面的兄弟姐妹,那些能给他带来什么感情的温度吗?
可最终姜煜世还是长成了一个温暖的人,会倾尽全力去做光,对曾经的他、对他的粉丝。所以林砚生一直觉得姜煜世了不起。
他常常看见荧屏上姜煜世的笑,都会不自觉地想那里面是不是一颗悲伤的心呢。
林砚生去看《朝佛》,潦倒却心高气傲的年轻画家注定是不合群的,脑子里全是充斥那些对艺术灼热的偏执虚妄。他燃着灵魂以作灵感,灵感枯竭就是一场灵魂的燃烧殆尽。他开始挥霍,青春和爱,醉心于大麻与性。他来到藏区,在这片纯净的土地上得到洗涤。学习宗教墙绘,和僧人一起去早祷,他还是不信宗教,只是开始信自己。
林砚生忘不了那段几近被删减的姜煜世和女主角的床戏。
画面晃动着只留下一些斑驳的残影,姜煜世在迷蒙间瞧清了女主角流泪的脸,又在茫然中松开了禁锢的手。
女主角哭着防卫,用钝器击上姜煜世的头。那个特写实在是太剜心,他眼里不悲不喜,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迷茫。姜煜世倒在叠着大片赭石色的油画布上,调色刀落地拉出尖锐的声响。他偏着头去看女主角,有血染上来,眼含住一颗泪。
混沌又美丽,像是画家钟爱到无数次描摹的那几世纪前遗留下来的Fallen Angel里,那位闪着璀璨了数百年的泪光的堕落天使。
林砚生回到家时又打开电脑发呆,《朝佛》那些震撼的画面一直缭绕在他的脑里,他总觉得姜煜世那一派行尸走肉的迷茫姿态,在哪处见过。他迷迷糊糊地发了一些话进那个姜煜世大学毕业后就注销的邮箱,林砚生抿了抿嘴,最后又加了个附件。
没有关系,也不会被看见,总归要让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