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戚家公子这下出事了。”
常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与戚家公子曾有旧怨,戚公子如今死得凄惨,你先前为他治病,虽他的死与你无关,但太师府未必不会迁怒。我思来想去,你留在盛京反而危险,倒不如一同前往苏南,暂时避开是非之地,待此事过后,尘埃落定,再回京也不迟。”
陆曈愣住了。
她没料到常进会如此为她打算。
见她不语,常进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信,解释道:“陆医官,你原先在民间坐馆,有些事并不清楚。平人医官在皇城之中没有背景,有时病着出事,难免被当作出气筒。”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叹道:“我不是危言耸听,实在不忍见你为这些无关之事牺牲。后日去苏南的队伍即将启程,你若不反对,我便将你名字添上,如此,也可免去麻烦。”
他凑近,压低声音:“年轻人,釜底抽薪,暂避锋芒,未必不是好办法。”
陆曈握紧手中名册,抬起头来。
“医正这样帮我,不怕引来麻烦?”
常进是个老好人,自打崔岷下狱后,院使一切事务暂由常进代劳。将自己名字添上名册,过后戚清一打听,立刻就知道是常进的主意。
何必为自己得罪太师府。
常进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医官,其实我去过一次西街。”
陆曈微怔。
他道:“崔院使的事过去后,我去打听了一回。后来才知道,仁心医馆坐馆大夫原来是苗副院使。”
“当年我刚进医官院,什么都不懂,吏目考核常常不过,是苗副院使把他医书手札借给我,帮我温习。医官院的老家伙,当初谁没受过苗副院使恩惠。”
他笑起来:“我去西街的时候,你去太师府施诊,没在医馆。苗副院使告诉我,你是他恩人,也是他学生,让我在医官院中好好照拂你,别对你太严厉。又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说我已见过他了。”
“难怪你这么好医术,因为你有一位好先生。”常进感慨,“副院使托我照顾你,可你医术远在我之上,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身份也不显赫。如今戚家出事,要是我不能出力,岂不愧对副院使委托?”
陆曈默然。
她不知道常进找过苗良方,更不知二人间还有这么一层。
“陆医官,”常进正色道:“我能尽全力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盛京戚家势大,你处境危险。然而苏南疫情严重,医官亦非万无一失,各有各的难处,如何抉择,在你自己。”
“事不宜迟,我不能久待,还得回医官院。”他道:“你好好想想,待想好了,明日午后前告诉我。”
他又嘱咐了陆曈几句,这才匆匆忙忙走了。带他走后,殿帅府门口梧桐树下,两人转了出来。
萧逐风看了一眼常进远去的背影,道:“你的陆医官运气不错。”
如今情势已对她很不利了,偏偏这时候还有个常进站出来帮她一把,峰回路转。
裴云暎不语。
萧逐风侧首:“舍不得?”他提醒:“这可是她最好的机会。”
“接下来你我都会很忙,盛京动荡,她留在此地反而徒生是非。就算你护着她,难道就不怕她冲动之下杀到太师府大开杀戒?”
裴云暎按了按眉心。
陆曈根本不畏死。
复仇完毕的她,一心只想和戚清同归于尽来保全身后所有人。她赴死信念太坚定,态度太决绝,他竟找不到什么阻拦的方法。就算现在将她关在殿帅府,关得了一时也关不了一世。
他原先觉得世上无不可克服之事,然而此刻对她竟束手无策,宛如他书房木塔中最难搭上的一块木头,无论如何,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良久,他道:“我只是不放心。”
苏南疫情究竟如何,仅凭文书上短短几句难以窥清。
“她医术在医官院数一数二,又比别人更会杀人,十个男人也不是她对手,你在操心什么?”
萧逐风不虞,“有心思担心她,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说不定等她从苏南回来,真赶上给你收尸,说不定还会替你报仇,又有心思多活几年了。”
闻言,裴云暎笑了一下,淡道:“算了吧。要是我死了,看见她为我奔走劳累,只怕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萧逐风无言。
二人又默了一会儿,萧逐风开口:“不过,她也未必会去苏南。她自己就是常武县大疫那年离开陆家,去苏南,难免触景伤情。”
人总不想面对痛苦回忆。
裴云暎目光微动。
他其实也不知陆曈会如何选择。
他希望她留在盛京,他能看着她、护着她,又怕留在盛京,只会让这执拗的人再一次头也不回走向深渊。
进退两难。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回头一看,陆曈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院中树下二人,径自朝裴云暎走来。
萧逐风默不作声背过身去,快步离开。
陆曈在裴云暎面前站定。
梧桐树下落满一地黄叶,飘零空枝下,两人相对而立。
风吹过,一片落叶落在她发间,他抬手,轻轻替她拂去。
陆曈目光微动,仰头直视着他。
“殿帅不必一直拘着我,”她道:“府中禁卫也挺累的。”
裴云暎低眉望着陆曈,见她伸手,举起一封蓝皮文册在他眼前。
“我要去苏南。”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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