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童殊将错就错,强压住又一波窒息的心痛。
“练气出了问题?”
“是。”童殊忍得痛苦,其实并不太听清景决说了什么,只顺着接了话。
“你……还没有放弃想走剑道吗?”景决低声问。
“……”童殊先前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待感觉到景决颇为认真的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强凝神转回了思绪。不由苦笑:心想,就不能让我难过一会吗。
只得强打起精神,飞转起思路,结合景昭并非纯阳剑修以及被人当作谈资的多次驯臬司剑不果的事迹,斟酌着字句道:“景行宗以剑立宗,这哪是能放弃的。”
将这句话吐尽,他长咽下一口气,略站直了,离开了景决的肩膀道:“我好些了。”
景决顺势也站直了身子,道:“景行宗修术并不拘于剑道一门,惜暮,你不必为难自己。”
在其位谋其政,异地而处,其实并不难猜景昭的心思——景行宗历代臬司仙使大多同时亦是宗主,景昭身为宗主,是驯服臬司剑的第一人选。然而数次驯剑败落,最后却是由比他少十几岁的景决拿下,从此他这个宗主永远都是别人口中不时戏谑的“那个没有臬司剑的宗主”,看着体面尊贵,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童殊沉吟道:“可是历代宗主大多是剑修,我总不能落后太多。”
“这么多年,你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景决说的是问句,意思却是肯定的。
“我宗主的身份也没有变过,想法又怎会变呢。”童殊已经能理解一些景昭的立场了。
景决看着他,略低了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成了臬司使,让你为难了。”
童殊觉出这交谈要往失控的方向发展,连忙组织了语言挽救道:“景行宗失了上一代臬司使久无新使,难以服众,正是岌岌可危之时。是你挽回了景行宗颜面,于我于宗都是有功之人,我该谢谢你才是。”
景决没有接他这感谢,而是淡淡看过来,其中风轻云淡不似做伪,他是真的未将这些功利看在眼里。
童殊不由想起一个人在景行宗族谱中不算出彩的人物——景逍。
该人在景氏同代兄弟之中仙名最低,身上只挂个虚职,一生没做出过什么壮举,没有惊世之名,却是不少深闰女子最喜谈起的仙门公子。
他身为景决上一代景氏正支里年龄最小的嫡公子,生在景行宗显赫之时,上头几个兄长,一生无忧无虑。心中无尘,不问宗务,不理是非,醉心山水,随性潇洒,是景行宗里鲜有的翩翩公子。
一生好命,又娶了个喜好一致性情相随的姑娘,两人携手一生做了一双江湖儿女。
只可惜后来逢上臬司剑灵爆涨之际,几位哥哥为驯剑油尽而亡,身为景氏正支成员他年纪最小也不得不加入了驯剑行列,凭着天资竟是驯服了剑,却到底耗尽命元,也早早随着三个哥哥们去了,而后妻子几日茶饭不思,也一并去了,留下一个幼子。
这个幼子便是景行宗景氏正支里年纪最小、辈分却最高的景决了。
其实,回溯里少年时的景决是颇有几分景逍的样子的。
时嗔时怒时痴,有着很鲜活的性子;敢恨敢怒敢爱,随性潇洒;也是在贵养中长大,不出意外的话也会长成一个多情的翩翩贵公子。却因修了剑道,慢慢磨平了心性,炼冷了心境,到成年时再无半分少时的鲜活。
这世上总是这样,远看着风光的人——除了那极少数命好到一辈子有人娇顾着的——内里大多都有自己的血泪和伤疤。
童殊生出几分怅然,若有所思道:“其实你比我难,我尚且还能选修,到你时只剩你一人,你便无从可选,只能一条剑道走到黑了。你,少时不是这般性子,怪我无能不能驯服臬司,害你只能投剑道,磨出这一身冰冷的性子。”
景决却不赞同地的道:“不过只是修习,修此修彼并无差别。这本是我自己所选,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而且,若说我无从选择,你又何尝能选?”
童殊不由怔忡。
略一思索,便也明了。
话至此处,童殊大抵也明白了景昭的处境。
身不逢时,年纪轻轻站上高处,挑起全宗的担子,前头是一代代宗主打下了千年江山,后头是后继无人的前路茫茫。
在同龄人还在一心求学之时,他耽于宗务,练就了一身明察秋毫人情练达,然而一心不可二用,到底荒废了修行。若说景决无路可选,景昭又何曾有得选。
要知道,景昭的父亲是上一代宗主,名扬一世的远山尊景遥。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是要继承衣钵,与他父亲一样,成为纯阳剑修的臬司仙使,并有望也戴入名君谱。
世事弄人——童殊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