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为什么呀?”
宫之省:因为你瞎。做了国君就不适合眼前近侍只出入宫女了,但一般寺人若是靠太近,多瞧见些什么,怕是会发现太子的性别。他这个小瞎子就是撞见了太子出浴裸奔估计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吧。
而且大君显然还需要培养大巫,教着大巫怎么来当王室的发言人,他年纪小,带在身边教的也快,就能赶紧独当一面。
宫之省没回答。
令仪显然很激动,又问:“为什么呀?”
宫之省:“长得好看吧。”
令仪茫然了:“长得好看是什么样……”
宫之省刚想说别问了,就看到几个寺人领着女使岁绒和一个裹在披风里的瘦高的人走了过来。那瘦高男子似乎走路都艰难,岁绒不得不扶着他,云台上风大,乱转的灯火里传来了那男子几乎要把肺呕出来的咳嗽声。
宫之省皱了皱眉头,让别的寺人领着令仪走了,他拾阶而上拦了过去。
岁绒年级虽小却与大君亲近,大君也几乎每天都要问一句她,宫之省不敢怠慢,却神色不太好:“女使怎么把病人领到这儿来了。”
岁绒上云台的时候就被宫之省比他哥还凶恶的那张脸吓到过,缩着脖子道:“他说他有急事儿要见大君。”
宫之省:“……要是乡野村夫说要见大君,您也往云台上领么?”
岁绒连忙道:“我看大君要我给他治病,我就以为不是普通人。他也确实有急事儿!”
说着那裹着披风的男人一下子就跪下了,毛领里露出一张瘦到棱角尖锐,苍白发蓝的脸,他一双瞳孔黑的吓人,声音发抖道:“求您让我见一眼大君吧……我有事想跟大君说。”
宫之省叹了口气:“让他到侧室去,别被风吹的再重病了。大君的嘱咐是别死在曲沃。我去给大君通报。”
大君倒真是也有好脾气,没多问就让岁绒扶着人进去了。她看着那个瘦像挂披风的杆子似的人,再瞧见他年纪轻轻就有些灰白的头发,道:“你就是狐笠?”
狐笠跪下去行礼,南河看出来他膝盖也不太好,让岁绒给他拿了个软垫。
狐氏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时代她没见过,如今只瞧见了个落魄的后裔。不过这狐笠虽然病弱,但行礼规矩。虽然看得出来有急事儿,也没失了稳重,倒还有点先祖遗风。
狐笠行礼后道:“见过大君,罪臣狐笠此次前来,只是想找到弟弟。他做了白矢的随从……”
南河一愣。
狐笠又赶忙说道:“但是他其实一直在给旧虞通报白矢的位置,这些消息都由宫君派人接收。前些日子说白矢在新田的消息,也是他递过来的。而且这次白矢要弑王,他必定也给旧虞递了消息,只是时间来不及送到……”
南河明白了。狐氏归顺后,狐笠的弟弟做了细作,给宫之茕通风报信。
只是在抓捕杀死白矢的随从手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满心激愤,谁都没有想到过这个弟弟。
甚至可能想到了也不会主动提一嘴。毕竟若不是狐笠中途归顺,他弟弟就一条路走到黑了。那个场面下,不会有人还想着这么个小角色死没死。
但他们不想着不在意,却还是有人惦记着的。
狐笠跪在台阶下,双目殷殷,神情焦急悲切,自己半条命都快去了还想着这件事……
南河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走下了台阶,站在狐笠几步远的地方,低声道:“孤不能撒谎。白矢的手下,大部分被抓到,当场斩首。但白矢和几个随从也逃走了,后来又在搜山的时候抓到了那剩下几个随从。怕是……已经,不在了。”
狐笠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那……尸首都在何处?”
南河心底叹气:“怕是要去问宫之茕,最后打扫惨残局的人是他。但应该没有带到曲沃来,怕是就掩埋在新绛了。你的弟弟……长得什么样子?”
狐笠怔了半秒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他很胖……很白!要是人群里看见他,必定能认出来!他的脸圆的都要有常人三个大了,要是大君见过,一定记得!”
要是照他这个描述,那南河确实还没见过。
南河:“确实……好像没有这号人。斩首的白矢的随从,看起来都像是当兵的,十分精干。不过孤也不敢确信,不能在这儿保证。或许他逃了。你等病好了,还是随宫之茕去新绛,掘开坟坑看一趟吧。”
狐笠脸色比进来时更灰败,眼里却还有点点星火似的希望:“……好。某自知狐氏是罪臣,吾弟又跟随白矢,本不该问的……”
南河:“别这样说。当时春祭祭台下有意支持白矢的氏族不止你们一个,难道孤还都要屠了他们不成。齐桓公有接纳管仲之心,孤比不得他是明君霸王,却也重视才人。你是兄长,担心自己的阿弟很正常。但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死的人也多,大家都光顾着自保了。不过……在那一日失去亲人的人很多,孤也不是不能体会你的焦急。”
她这一番话说的很温和,甚至是有点慈悲心肠似的。
就像是传言中的太子一样。
但如今外界都听说过她继位的手腕,这会儿她说话再温和,也不会有人再觉得她是懦弱善良了。
狐笠垂下眼去,心底有几分发烫:“某这就去找宫君……”
南河:“宫君还没回来。你还是先去歇下养病吧。狐氏其他两位家督我已命人送回旧虞,之前你说过的粮产与驻防的承诺,孤可不会忘。”
狐笠忽然躬身行礼道:“某言出必行,这也是对先王的承诺。只是……某不想再回旧虞了,若大君不嫌弃某才学卑微,可否让臣在六卿之下做个小吏。”
南河微微皱眉:“为什么?回了旧虞,你好歹是当地望族,有地有权。可若你的家族不一起搬到曲沃来,你在曲沃只是末流。”
狐笠抬起头来:“可在旧虞待一辈子,我们还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狐氏有忠主之名,却没有忠主的机会。若狐氏有的选择,绝不会绕这样的弯路。”
她之前听宫君在淳任余面前提及过狐氏,特别是这位年轻的家督,狐笠。
宫之茕的评价就是有野心,有能力,就是有点生不逢时。
南河轻挑眉,明白了这个狐笠的意思,她微笑道:“你有自荐的勇气是好事。谁不是为名利而来。只是孤身边的某氏某氏太多了。”
狐笠微微一愣,抬起头来。
南河看向门口,轻声道:“你要给狐氏荣光,但孤……需要的不是狐氏。”
门口处,宫之省走进来通报道:“大君,相邦来了。”
南河看了狐笠一眼,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先下去歇息吧,关于你弟弟的事情,我会让宫之茕给你个交代。”
狐笠咳嗽了几声,脸色更苍白,若有所思,抬袖行礼,退出门去了。他刚刚走出去,正迎着师泷进来。
师泷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没全干,只束发了半截,一派潇洒,宽衣大袖满身是风的走进来,却和狐笠打了个照面。
师泷看见他,整个人一惊,迈开的腿都缩了一下,差点被三指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狐笠抬眼,倒并不是太吃惊,躬身行礼道:“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