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

上阳。

舒抱着竹简,和狐逑一同穿过泥泞的道路,进入了一处带高台的院落。在台阶下换鞋的时候,狐逑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没听过消息么?怎么会要咱们两个出入这里……是不是你身份被发现了?”

舒瞥了他一眼:“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就算被发现了,我们难道还有机会逃么?不过我估计是上阳城内缺少能懂各国语言的文官,想要拉我们过来做事的。”

狐逑连忙换好鞋,跟上舒:“我会的楚语又不多……不过确实,上阳城内粗人武夫多,以前上阳的旧氏族都被屠杀的不剩多少,来投奔的晋人又都是村夫。你听说过驻扎上阳这位大将么?都说他是楚国商氏长子,商君算是当年的高才,他却是个莽夫文盲!”

舒来了上阳这些日子,因为需要文官的活计太多,他们俩都忙的团团转,被支使来去。虽然忙的两眼发白,但至少能吃上了饭,而且这年头不论各个阶层,都尊重会读书做文章的人,甚至给他们俩支了个单独的小院。虽然那院子小的除了一口井,连桌子都支不开,屋顶也在漏雨,但还是能住人的地方。

她也换上了一身宽袖灰绿色长衣,从那磨损的袖口也能看得出来,这衣服恐怕以前是正儿八经的嫩绿,生生被前代主人穿的掉了色。但高台走廊下清风拂过,舒细长的手指捏着卷轴,宽袖兜风,长衣摆被缓步踢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如今举止的风范有多么吸引人眼球。

狐逑呆了一下,舒正回过头来,跟他说话:“我不太信,说是莽夫有可能,说是文盲?你难道不知道楚国军探众多,很多消息都是避开外人直接递到将军手中的么?他不识字怎么接政令,怎么读军报?”

狐逑:“不过……我们今日还是要小心行事,万一是我们哪里做的暴露了身份呢?”

舒:“也只会是我暴露身份,你何需担心。”

狐逑:“不行!我说过会护送你回晋国的!”

舒转过头来,面上不知是不是薄情的轻笑了一声:“你还当了真。再把这种意气用事的蠢话当真,你就真的活不长了。”

狐逑:“——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当真!”

舒咬牙:“小点声。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如果我的身份真的有可能被戳穿,你就说是中途偶遇,我缠上你的,明白么!我的身份如果被楚国发现,以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但你不是局里人,你连名字都说的是真名,你不会受丝毫影响的!”

狐逑听了这话,明白是舒想把他从这件事儿里摘开,就算以后在楚国除了变故也不牵涉上他。他脸色发白:“你不是说要杀了我报仇么?”

舒没见过他这样上赶着让人报仇的,她张了张嘴,还是冷下语气道:“……就你这样,估计也不会活太久。我懒得了。有人比你罪孽深重。对了,你也一点没听到晋国的消息?白矢登位之后如何了?”

狐逑摇了摇头:“上阳简直就是一座孤城,我们刚过来我也不敢乱打听。而且每天都给咱俩塞那么多活,我也没时间去问……”

舒眉头紧皱,这些天,她眉心都快要生出几道竖纹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南河说不定会假扮她,可白矢拿走了虎符,他既有兵马又是个杀伐果决的狠人,南河又怎么可能抵挡的住?而且说不定在她被刺杀的时候,南河、师泷他们也被其他倒戈的小宗围杀了……

这些日子里,她做梦都是那些血淋淋的可能性,然而上阳的城墙也隔绝了一切北方的风声,她得到的消息少得可怜,更无从猜测。

若真的是白矢登位……

她心底又恨,却又多出几分……难以言明的仰视来。白矢本身毫无优势,又被君父驱逐,竟然能在那样的境况下绝地反杀,打的她与君父甚至整个曲沃的大小贵族都手足无措。

以他的狠厉与果决来看,确实是个为王的枭雄人物。

这样的白矢,说不定真能带领苦弱的晋国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她如果有朝一日能返回晋国,若白矢有君父风范,用兵如神,她还能真的不顾大晋,只为报仇杀了他么?

她半晌才神色难看的叹了口气:“只盼白矢若有半点心,就不要杀我母亲……毕竟阿母当初可是真的疼爱他……”

俩人在这儿低声聊了几句,就看到长廊另一端黄衣带高帽的文官小吏用楚语催促了:“你们两个这会儿才来,居然还敢在那里站着聊天!快点过来!”

俩人连忙低头快走过去,到了一间侧屋,里头已经坐了两个文官,黄衣小吏拿了一沓牍板,道:“你俩谁会魏字?会写的那种!”

舒先看了狐逑一眼。他摇了摇头。

舒这才道:“我会。”

黄衣小吏认识舒,笑了一下:“你到底会多少语言。楚语你也说的不错,前一段时间要你跟几个秦国来投奔的说话,你也能跟他们说。”

舒接过牍板:“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