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富颉忽然才意识到……跟他们往日攻守的思路完全不一致,晋人把芮城轻而易举搬空,他们玩了个大的。

按这样的玩法,楚军就算有十万人来,在这个芮城怕是也会陷入被动。

因为他们攻打芮城只有南岸一条路,而离开芮城也只有南岸一条路。只是楚军一向一往无前,从来没考虑过还要远路返回。

但如今一想,若是这空城就是个局,他们根本无船可抢,无桥可过,那这座看似四通八达的城市,就是瓮!

既然芮城不好守,那就索性玩个大的,把芮城搬空,让百姓都到民船上去,然后调转个位置,让楚国变成要守城的人!

让晋国将士再来攻城!

富颉这才明白。

怕是晋军早早等在城外,只等他们进来,再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进攻芮城,那时候就要楚军拼死反抗抵挡了!到时候芮城难守的弊端,就要成了楚军的软肋了!

果不其然,如他此刻所想,富颉转头就听到有人来报:“晋人攻进来了!他们从各个城门打进来了!”

富颉瞪眼,咬牙道:“别急!晋军一向人数不多,我们又有骑兵战车,能攻出去的!击鼓传令,撤退保全!此役无胜算!”

晋国已然窥破了芮城这座城市的性质,他们就是流散的蜂群,是潜游的江鱼,要是没有能像他们这样灵活的打法,要是没有大量的楼船与四周完备的战线,他们永远不可能打下芮城!

这座城市之所以破破烂烂,疏于防守,却数百年来没听说过被其他国家占据,就是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一座城!它只是楼船与士兵暂住的营地,是他们偶尔靠岸的驿馆——

真正的芮城在江上,在船里,在芮城百姓随处航行以船为家的生活里!

撤退的战鼓已经响彻,富颉对楚军有信心,此刻还没有什么伤亡,撤退分不会乱了军心,只是许多队伍深入城中,可能撤退时搞不清楚方向,会浪费些时间。

但那也要撤!是他们对芮城了解不够多,是芮城这座城池的存在也突破了他们的常识,但只要意识到不利,果断撤走,就也算是一种胜利!

然而就在撤退的鼓声响起的时候,江面上响起了比他们更震耳欲聋的鼓声!

不是来自于江中的那些战船,而是来自上游——

富颉与数千卫兵朝上游望去。

上游三条河道,将滚滚江水灌入黄河,在隐隐的水雾之中,有灯火乍现,鼓声如雷,斗舰的桅杆与船帆撕开了雾气,各个方向,不尽数的艨艟舳舻相伴,浩浩荡荡如从天上来!

富颉只感觉两颊发麻,似乎这些大小战船的鼓声荡开了江面的湿风,吹得他须发飘动。

这是什么阵仗?晋国倾大半国力来了罢!

竟还有秦字的船帆与战旗,秦晋合盟,以如此阵仗下临芮城,就是为了防他们?!

那他们背后还能逃得出去么,到底有多少部队从秦境或渡船来到他们身后,准备一网打尽!

秦晋这般军力,对付他们两万人,是不是太过了些!

不对……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引楚军入瓮,歼灭他们,守住芮城,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他们如此船队顺江水而下,只有一个目的——上阳!

富颉猛然意识到,他们的计划或许早被晋军看破,甚至要利用此事!富颉猛地高声道:“命令各队,烧毁战旗——烧毁战旗!”

周围的卫兵一片茫然,哪里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这条消息又如何能用战鼓传递出去,如今背腹受敌,一片混乱,传令兵哪里还能递出这条新消息!

富颉紧握缰绳,眼见着如今双方还未动手,自己已然毫无胜算,紧握缰绳,心头崩溃,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亡我两万楚军不可怕……怕的是上阳,要保不住了啊!”

两万楚军入城,向北要渡河去不得,原路返回则有秦晋合君围堵退不回,向西向东只有水路,对他们来说分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