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仑道:“你们也帮忙拽他一把,拉住他。年纪这么小小的,别让他死了。快到了,我们这就快到了!”
狐逑还没来得及挣扎,几双手热心的抓住了他胳膊衣服,狐逑整个人就像是被网兜住的草鱼,牢牢扣在船边,拖着他这条大鱼往对岸飞速而去。
狐逑被钟仑拽住衣领,勒的脖子都要喘不过气,他这会儿竟能体会出舒当时被他热心的胸怀给闷到昏过去的心情!
钟仑似乎肩膀受伤确实太重,看其他人拽住了他,也痛苦松开了狐逑的衣领,指挥着船队往前快些走。
狐逑咳了咳,终于缓过一口气,虽然知道钟仑确实是好心,但也有些气恼,喊道:“你都能想着救我,怎么就不能想着救一把留在上阳城内的将士!他们有的人年纪不也就跟我一般大——
几十条小船已经驶过了河中心,晋国船队中的小船虽然也想追击,但也被落了好一段距离。
他说完这话之后,钟仑所在的小船上,一片寂静无声。
钟仑半晌沙哑道:“因为我没办法。打仗就是这样。但至少你,我伸伸手还能救。”
狐逑被拖在水里,半低下头,下巴沾水,道:“……虚伪。”
钟仑还没开口,船上另一个小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我看你才是虚伪!只要打仗就有输赢,若是我们赢了,你是不是也要觉得是我们杀了敌军的将士!有本事你就让列国别打仗!否则只要打仗,就要有当将领的人,就要有人来承担人命!你要是没本事让天下太平,就更没资格指责尽力了的将士!要是想,谁不愿意守住城,让人都好好活着!”
狐逑吃力的转过头去,只看到那小将竟眼里噙着泪水,愤怒且悔恨的望着他。
他什么也没多说,但狐逑一时间竟觉得,或许他也有兄弟友人被留在了上阳。
钟仑这等年纪的老将,遭遇的战败与职责太多了,他早已不在乎狐逑这样的说法,心中摒弃一切多余的想法,眼前只有下一步的计划。他道:“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这把年纪,还出来了还活着。一会儿上岸,直奔富颉在南岸的军营吧,那里应该还有不少民兵。他的部队应该已经被俘虏了,我们尽快往南赶,收拢余兵,找地方停顿,等待大君的指令。”
而另一边,南河也在船只上,看见了数条小船驶向了对岸,只是他们晋国船队已经编队,再派遣小船去追,不但会打乱阵型,还十有八九追不上。
她看着远处,深蓝色的天空已经被稀释成灰蓝色,也抬手道:“让他们别追了。”
守上阳的应该是钟仑,他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将了,俘虏了既没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想让一代老将晚年落入敌营。
她转过身来,看向上阳城内。
上阳城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投降了。毕竟攻城战中忽然被人大批从后方攻进,这就是摧毁军心,怎么都不可能再守住了。只是这次的打法,也是出奇制胜罢了。城外的秦璧和乐莜根本不是在系统化的攻城,而是用猛攻来威胁城内,让上阳城内紧绷到了极点,各个方向的将士都吸引火力,才能让南城的将士迫不及待的迎接芮城的船队,迎接“胜利”,急急忙忙的就让他们上岸了。
在城中军队开始俘虏后,各个方向的城门也陆续打开,城外的晋军这时候才迎风立起军旗,收起了刚刚攻城时堪称丧心病狂的凶狠,一个个列队,进入了上阳。
南河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但她听到晋国的船只上,爆发了一阵阵的欢呼,忽然觉得夺下这座城,对于晋国将士来说实在太重要。被占据不过小半年就拿了回来,晋人又再度守住了黄河一线。
南河也忍不住在想,就算他们能够俘虏楚军,但其中怕是也有不少士兵因此伤亡。
而且,晋楚两方各有伤亡,简直如同手心手背。
她之前也想过,非要如此不可么?
可这天底下就已经容不得和平共处了,她若是当时身为荀南河就那么病死了,晋国被灭怕也是迟早的事情,在未来楚国对外征战抵御的过程中,更要死不知道多少将士。
但她早已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结束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一统。
一统南北怎么都要有人死,有人伤,有人背井离乡。唯有尽快让晋国能够和楚国谈判、结盟,才至少能让她在乎的两个国家不会再彼此激烈争端,也能让她在乎到人,能在未来愈来愈白热化的列国争端中活下去。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就不能再自责于一些无可避免的事情,更不能阻止自己的计划。而南河也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她的仁慈,才是有价值的仁慈。
南河望着远处的天色,紧了紧衣衫,道:“走吧,我们也下船。回上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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