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和容九安并没有多少交情,只是觉得有许多事不该是这个样子——忠勇赤诚之人蒙冤,水患流民背井离乡,贱如蝼蚁。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来中秋夜那天,父亲藏在影子里的脸,与其说是消沉,不如说是悲哀。
忽然有些后悔,不该那么任性地责备父亲冷漠无情。
从前别院里只有自己的时候,也没细想过父亲怎样,左右他们从生来便衣食无忧高人一等,什么都不缺。
可在遇到了曲沉舟后,才发现,有个能够无话不谈的人在身边,日子才真正的有滋有味起来。
这次过年,再回侯府看见无话可说的双亲,居然会忍不住对父亲心生同情。
后面的话窝在肚子里,只把关于容九安和任瑞、冯郁一干人,都细说给了曲沉舟听。
曲沉舟自然也认得容九安。
性格使然,这个满腔抱负的年轻人在上一世的运气更差,虽然没有经受津南府之灾,甚至距离中书舍人也只有一步之遥,却与他迎面遭遇。
那时的他对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容九安死后,凌河才变成了一只对他死咬不放的疯狗。
乱世之中,所有人都疯了。
他的手又忍不住抚在前襟上,轻轻摩挲着里面的东西,平静回答:“世子,就算任瑞能脱身,想救容九安,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他的运气如何了。”
第94章 容九安
铁门将开未开时,嵌在墙上的油灯将火苗摇摆了一下,和着天窗吹入的冷风,将四周形状各异的影子齐齐压黑下去。
待火光再窜起来,铁门已经关上,台阶上站了一个人,整个身形都被披风挡住,只有手中的食盒突兀地显露出来。
狱卒小跑着赶在前面,又进了一重门,不多时带了个人上来,而后识趣地退出去,关上铁门。
凌河去旁边单手拖了木桌过来,轮值的狱卒们常在这里吃酒打牌,打发时间,搞得一桌狼藉。
他一掀桌子,将一桌碗碟牌九哗啦一声倒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放上食盒,杯碟碗筷逐一摆开,才向对面示意。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趁着还没凉,赶快吃了吧。”
容九安在对面坐下,拾起筷子时,手上的铁链磕碰到桌子,在狭小的囚室里发出带着冷意的声音。
凌河没有去看,专注地布菜,只是过了许久,对面碗里的饭菜还没怎么少下去。
“怎么?”他温声问道,又夹了一筷子尝尝温度:“还热着呢,都是你爱吃的,娘今天特意……”
“我不饿。”容九安放下筷子。
在这里已有几个月时间,虽然有凌河的照护,并未受刑,连例行提审也是凌河亲力亲为,人也比来时消瘦许多,像是随时都会随着摇摆的影子一起被推倒。
他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与他的眉眼相配,甚至不开口时,旁人便能想象到那口气。
“津南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了没有?”
凌河的手指在筷子上捏得发白,又缓缓松开。
“你的奏疏递上去了,有没有到皇上面前,不清楚,但是皇上年前派了人前去津南府,年后已经回来了。”
“结果呢?”容九安见他不与自己对视,已猜到大概,抬眼平静地问:“津南府尹素来赞我清正,也与任瑞一起,认定我苛扣赈粮侵吞赈银?”
凌河看着昏黄中斑驳油腻的桌面,忍着暴躁的冲动。
“赞你清正不过是费一句话的力气,他既能昧着良心向京中上折子报平安,你也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府尹打听着京城这边的动静,知道任瑞牵扯甚多,背后必然有三位王爷的混事掺和在里面,不想惹火烧身,只称病不出,都是主簿师爷出面搅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