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喜气洋洋的庆贺之中,唯有陆家幸存的父女二人,还有陆家近邻、陆夕岚旧友乔慕砚四处找寻故人不见,只得为他立起一座衣冠冢。
未来他们几人逝去,世上或许便再无人记得陆夕岚这个人,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而推波助澜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他没有徇私。
“他是自愿。”蓝衣道人的视线仍然未从茶杯上挪开,声音更接近于自语,“我没有逼他。他自己说过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乔慕砚仰头大笑起来,笑到手里的长剑都在颤抖,剑身在他厉喝中发出一声悲鸣,“他是被害死!被你、被我、被我们害死的!”
他的师父狠心,师兄漠视,而他的亲朋好友,也无一人成为他的支撑,直到那个一向沉默乖巧懂事的儿子、兄弟、好友在万众欢呼中死去,他们才惊觉对他忽视了太久。
他们来得太迟了。
也迟得太久了。
师父以天下大义为名带陆夕岚上山,父亲为叛逆的长子焦头烂额,好友各有职责在身,年纪越长,形势越危急,见面次数越少,每每碰面匆忙问候,总得来一句“还好”。
于是他们便以为他真的还好,却忘了他是多么善于隐忍的人。
年幼时被邻居家的哥哥害得摔断了腿,额头满是冷汗也能笑着反过来安慰他,同门师兄弟闯了祸事总叫他来善后,见过多少人的冷脸与刁难,他也从不恼怒,安安静静地将一切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从无抱怨,从不见委屈。
或许私下里曾经有过,但左一句“天下大义”、右一句“职责在身”压下来,哪里还敢有所不满。
于是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成全他人的名声与大义,也成了他“心甘情愿”。
乔慕砚眼前血雾弥漫,仿佛回到最终的战场上。
他去得太迟了,即便发现魔物开始虚弱就觉察不对,立刻折返赶往燕山一角,他也只来得及看到浑身是血的陆夕岚。
陆夕岚不知是看到了他,还是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隔着人群对着他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温柔而平和,并无怨,也无悔。
除了眼底充血,他与往常别无二致,也没有如同江宴宁所说的那样失去理智。
陆夕岚或许真的心甘情愿。
可那些人并没有回以丝毫的感激与包容,连试着去救他的想法都没有过,也未曾给他留下一点生的余地。
对他们而言,陆夕岚仿佛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用完之后,自然可以随手丢弃。
谁会在意一个工具的想法?
但乔慕砚在乎“陆夕岚”。
他被愧疚折磨得快要崩溃,尤其是当他站在陆夕岚的墓碑前,听着不远处的人欢呼起舞,高谈阔论赞颂着“救世主”的功德,愤怒充斥着他的心脏。
夜晚陆夕岚染血的笑脸变成他永恒的梦魇,那些愤怒演化成了怨恨,还有一些未知的东西。
“你说你是为天下苍生,可夕岚不也是苍生一员,你又因何见死不救?”
“你说你不徇一己之私,为何不叫你的宝贝徒弟履行自己的天命职责,反倒叫一个无辜之人代他送死?”
“啪。”
蓝衣道人手中杯盏落地,从中间裂成两半,冰冷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他终于抬头,直面剑尖,以后剑后一双充血的眼睛,一道道血纹如同裂痕,在乔慕砚的脸上蔓延开来。
江宴宁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
前来通报其他门派来访的弟子听到动静,加快脚步走进大殿。
“宗主,大师兄——”
尾音被他吞回去。
看清大殿内的异状,尤其是乔慕砚越发妖异可怖的模样之后,他瞠目结舌地顿在原处,而后渐渐化为惊慌恐惧。
弟子仓皇地转身,惊叫起来。
“不好了!乔师兄、乔师兄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