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夕岚便明白自己不能说“不愿”。
不知是不是担心节外生枝,道长与他直接在陆家行了拜师礼,而后又宽限他一日,叫他与亲友道别。
上了山,师父带他去记了名,见过代宗主,随即便被小道童叫走,说师兄身体不适,请长老前去看看。
师父转身便走,半句嘱托也没留下,陆夕岚不知该做什么,但见那位代宗主也紧张地跟在师父身后,他便也迟疑着跟上。
在主峰大殿后面的偏殿之中,陆夕岚第一次看见他那位师兄。
从小童焦急的叙述里,陆夕岚知道这位师兄姓江,原是璇玑长老唯一的爱徒——现在要加上一个陆夕岚了。
就在师父下山去接陆夕岚的时候,江师兄偷偷下山前往某个新开的秘境,与其他门派的弟子起了冲突,被下了蛊毒,回来之后便高烧不退。
专攻医修的长老就连代宗主也请不动,唯有请资历更深的璇玑长老出面。
陆夕岚能感觉到小道童对自己隐隐的不喜。
他越过围绕在床边的人群,看见躺在病榻上的是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如冠玉,轮廓深邃,生得俊朗,然而此刻面目苍白,一副病态。
一路都寡言少语的师父脸上也褪去清冷淡漠,担忧急切显而易见。
与师父见面不过两日,陆夕岚并未因为这样的差别对待感到不满,只是有些无措地站在人群外面等着。
等到代宗主回去处理事务时,师父一句话便将新收的小徒弟托给他顺带照看着。
代宗主笑眯眯地说他刚上山,对一切都还陌生,不若从头开始习惯,等师父忙完自然会将他接回去。
然后便将他送到西南侧峰,那是外门弟子住的地方。
自那之后又两日,也没有一个人来问过陆夕岚的情况,他仿佛被遗忘了。
要说委屈,自然是有一些的。
骤然间被迫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远离亲人朋友,也许一辈子都再见不到。
而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并不欢迎他,有人艳羡仰望他,有人敌视厌恶他,他们甚至还没有互通过名字,全是平白加在陆夕岚身上的偏见。
陆夕岚宁愿他们把自己当做空气,不去注视他。
但那也只是刚来的时候了。
支离破碎的混沌梦境如同一道墙,硬生生将那些委屈隔绝在外。
等到在后山附近暂且安顿下来,远离前面那些或羡慕或不屑的视线和喧嚣,在一些事上忙碌起来,陆夕岚反倒渐渐感觉到安心。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他必须要早点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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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让你一个小鬼头做粗活,那些家伙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黑蛇探头探脑地打量着陆夕岚的脸,怀疑道,“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以前干过活吗?不会是被那些坏人拐卖来的吧?”
“不是。是我自愿。”陆夕岚抿起嘴角,努力摆出可靠的模样,“我从小习武,力气很大的。”
“这也不能改变你还是个小萝卜头的事实。”
见陆夕岚确实没再哭,小黑蛇又抱起一个果子,躺回水里慢慢啃着,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们这些人类真是太没有责任心了,欺负一个幼崽也不嫌丢人。”
像是全然不记得先前嫌弃人类幼崽脆弱麻烦的也是它。
陆夕岚当然是不一样的。
小黑蛇理直气壮地想。
至于哪里不一样,它说不出来,也懒得去想。
“明天再给我带点好吃的,让我长得快一点,我就可以帮你去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了。”
小黑蛇啃完最后一个果子,望望陆夕岚递过来的半块馒头,嫌弃地甩了甩尾巴,但还是慢慢游到潭边,飞快地探身叼下来。
它强调道:“我要吃肉!”
陆夕岚觉得这条小蛇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模样很可爱——毕竟它那么小,看起来就跟小孩子撒娇似的。
他抿着唇角尽力让自己不要当着它的面笑出来,一声“好”就应得很含糊。
小黑蛇警觉地看他:“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陆夕岚正色道,伸手摸了摸小黑蛇的脑袋,“明天给你带好吃的。乖。”
没有想象中的滑腻,冰冰凉凉如同在摸一片片光滑的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