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彤色缎面绣花鞋落地时还是踏出了些水花,鞋面沾了水,颜色深了些。
乔夏安忍不住皱了眉,楚欢却浑不在意地看向打破沉静,朝自己方向奔跑的大理少卿陈兴看去。
她嘴角微上翘,面上露出漫不经心又带着天然媚意的笑,神情却萦了点不很明显的厌烦。
陈兴忙不迭地跑来,连身后为他支伞的人都赶不上他的脚步。
他迎面被糊了一脸的雨水,连带官服也被打湿得有点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欢喜地近了楚欢的身,堪堪在乔夏安抬臂一拦下才止了步。
“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寻我吗?若不是急事在大理寺稍候就好了,怎冒着雨来这肮脏地方了,白让殿下污了一双鞋。”
陈兴才二十六的年纪,能当上大理少卿这样的正四品官,不止靠的是家世,也是多亏了楚欢给他造的缺。
他深知庆阳公主在朝堂的地位,也明白她的手腕,自然对她十分殷勤。
只是视线痴凝于绽春芙蓉面上,又如舌舔舐游离在楚欢暴露于外的细腻肌肤上,更多蕴的却是不敢言明的欲念。
这让护着楚欢的乔夏安面上生寒。
他捏着伞柄的手攥紧了些,可到底还是值以言语冷然浇灭陈兴的自作多情:“陈大人误会了,我家公主不是为你而来。”
陈兴原本的兴奋戛然而止,愕然向还未开口的楚欢问道:“不是为了我,公主还能是为了谁?”
今日在场就独他一个有幸与楚欢相识,旁人品阶和出身都不足够。
发觉楚欢的目光已从自己身上移开,遥遥看向已暂停了行刑的台上,陈兴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奇特的想法,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他猛然回转,同样望向行刑台。
大楚国最尊贵的庆阳公主年方十六,艳名远传,还是出了名的喜好美色。
她不顾世俗流言,于胤都最繁华的地带建起一栋锦阙楼,楼内日日歌舞升平,王公贵族尽皆出入其中。
世家贵子在楼内以金银财物贿赂她,偶尔可为自己在朝中谋得更高的权位。
那些无钱有貌的青年才俊却也能够在楼内得她接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甚至得千金之馈一跃也成为朝堂权臣。
陈兴不知道被楚欢青眼相睐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容貌,可现下跪着的那名死刑犯陆京,是让他也不得不承认的英俊。
因着对他俊朗面容的憎恶,陈兴还特意在关押陆京期间多用了些磨人的法子折磨他。
只是陆京毕竟有通缉画像,行刑时按规章需要对着画像核对面容,不能将脸伤了,陈兴这才没有毁去他的容貌。
而陆京本人无论受什么刑又都不出声不求饶,陈兴折磨了一阵得不到反馈失了兴趣,更换了折磨对象。
所以现下陆京才不至因伤势过重而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此刻台上跪着的那人虽然被绳索缚住全身不得动弹,被压迫着跪在了石台上,但也勉强凭着意志力挺直了背脊。
这让楚欢的兴味更重了些。
“我听说这西南送来将被处斩的匪首陆京是个英朗的男儿。”
她的声音伴着雨声不那么真切,可陈兴哪怕心中不安也还是仔细地去倾听——如同水中鱼儿明知饵后大约有钩子,也仍然想要去试一试吞咬食饵。
然后他就得以听见楚欢低声笑道:“如今虽还没见得容貌,但见他得了陈大人你伺候仍不屈的模样,竟就有几分喜欢了。”
陈兴的心重重坠了下去,还想要说些不能让贼子脏了公主眼的话,但楚欢已经不再想与他交流。
她侧身在侍从的保护下轻曳起衣裙,一步步自粗糙的石阶登上了行刑台。
陆京仍然跪着。
几乎遍布全身、伤可见骨的伤口一直没有经任何处理,饶是陆京身体再硬朗也挺不住发起了热。
混沌的脑袋被雨水击打出的清醒断断续续,他只能够隐约听着动静明白与自己今日一起执行死刑的兄弟们已一个个倒下去。
台上只剩了他一个,压迫感也凝到了至重的时刻。
而他所跪着的石台地面也被鲜血洗过了一遍。
只需他一低头,就会发现自己膝下地面已鲜红可照见人影,更明白自己伙伴的生命已然流逝。
陆京不畏惧死亡,跟随他的人大约也不怎么怕。
他们既做了山匪对抗官府苛政,能去杀死官府的走狗,就早有丢了性命的觉悟。
但是让陆京没想到是他们会被押到胤都,落到陈兴这样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大理少卿的手上。
眼看着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耳边凄厉的惨叫声从白天直至黑夜才因受害者昏迷喉哑而停歇,陆京对陈兴的恨意已经升至最高。
但是他的恨意无法得到报偿。
死亡会让一切走向终结,做鬼也不放过这样的话只是无能者最后情感的宣泄。
陆京明白自己只能怀着这恨意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