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傅言说不清看这表演的感受,好像也无法随心拒绝这样一场骇人表演。也不知他看了多久,他的手终于抬起来一挥,一切都停了下来。

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狰狞群舞的女鬼们也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刹那间定在原地。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女鬼们居然簌簌簌地飞起来,朝中间一个人影集中而去!她们化作一个个残影,像是给中间那个一层层包裹起来,最终所有女鬼都集中到了一个女鬼身上。

她当然也穿着红色的舞衣,只是或深或浅的血迹遍布其上,叫人分不清那原本就是红布,还是被血染红了颜色。她头上还有一块红纱盖顶,也是红黑血迹斑斑,看不出她的样貌。她朝傅言走来,但最终停在了最下一层台阶的前面,仰头问傅言:“您不喜欢我的舞蹈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傅言听到自己回答,语气冷淡,“你在怨恨,在发怒,在报复。你在展示你的苦难,在我的知识范围里,这不是舞蹈。”

“这话真叫人伤心。”那女鬼的声音似乎很婉转,可又很阴冷,两种矛盾的特质杂糅在一起,叫傅言觉得她特别割裂。她继续道:“可其他大鬼们,都很喜欢。我背负了万千女子的怨念,我的每一缕便是一个冤魂的故事,我唱歌便是万鬼哀嚎,我跳舞便是怨女惨历。各路大鬼们就喜欢看这种如油锅炸鬼般的鼎沸,您为何不喜欢呢?”

“因为我不是他们。”傅言听到再次冷淡开口,“你昔日献舞的对象,已被陛下打败收归,你该去找陛下献舞。”

“可陛下并不想看。”女鬼幽幽道,“陛下说,诗词歌赋、舞乐齐鸣,是执政官大人的爱好。”

“不。”傅言否认了一句,却不说清楚具体否认的是什么,只是道,“你走吧。”

女鬼道:“您也不愿看我,我要去跳给谁看呢?”

“你愿意给谁看,就给谁看。”傅言回道,“陛下征战,只为征战,对其他无甚兴趣。他不会管你,我也不会管你。你愿意献舞,愿意做别的,愿意去往东南西北,都自去。你若有朝一日想挑战陛下,也自去面对,不必再来侍奉。”

“若我甘愿侍奉您呢?”女鬼站在台阶下,望着傅言道,“我听闻您座下只有一个小女鬼侍奉,那也不过是一个。我是一,又成百千万,我若侍奉您,您便有万千侍女。您想要我是几个,是什么样貌,是年少或老成,我通通都是您心中所想。”

“万千怨女在耳边,过于聒噪,免了。”傅言起身道,“我不缺侍女。”

女鬼道:“我也可做棵花,做棵草,做您庭院里的大树!”

“一个主人对你来说并非必须。”傅言边往后走去,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可自由地去做任何事,不必再等谁的通传诏令。”

女鬼愣了好一会儿,扬声问:“那我若是在这鬼域里撒野,无法无天,惹是生非呢?”

“你是鬼,你还问这种问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被吞噬。”傅言冷淡的声音渐行渐远,“你还能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问完,傅言已经往宫殿深处而去。女鬼站在楼梯下呆立许久,也没有其他鬼来管她。她就这样被放任在这里,好似她做什么都没鬼会出来惩罚她。

好一会儿后,她忽然哈哈大笑,各种年幼的、青春的、苍老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着实难听,但她确实又笑得开怀。笑完后,她就消失了。

她果然变得“无法无天”。

她变成了执政官院子里的一棵草,一朵花,一棵树。执政官院子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幻化出来的,多少年没变动过一次。忽然多了一大棵树,别说执政官,路过的其他鬼都注意到了。可依旧没鬼管这事,好像多了个什么、少了个什么,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终于有一天,女鬼化作了执政官的毛笔,再次见到了那个骇人的陛下。

彼时梵向一刚走进执政官的书房,就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笔,往门外一扔:“什么东西你都放进来?”

毛笔被扔在门外,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女鬼从此再也进不了执政官的书房。

傅言听到自己问:“陛下又得大胜?”

那语气极其平淡,好似刚才被夺了笔的不是自己似的。梵向一看起来也很习惯,往他面前扔了一颗类似宝石的东西,回道:“打完了,这是控制他领域的信物,交给你了。”

傅言默默收下。

他总觉得梵向一这时就该走了,但梵向一又问了一句:“你不是喜欢歌舞音乐的?”

“生前是帝王之家,喜欢与否,必修罢了。”傅言淡淡回道,“只是那时没什么空看,现在更没什么必要看,扰人清静。”

“我看你是觉得我也吵闹。”梵向一转过身,边往外走边道,“以后不会让其他东西来烦你。”

说完,帝王的身影也从书房彻底消失。

傅言根本不抬头目送他,只从笔架上又取下一支笔,展开鬼域地图,再次描绘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