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梦里只有莱尔德一个人。他蜷缩在宿舍窄床的一角,橘色的柔和灯光从肩膀斜上方投下来,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区域。
他读着厚厚的资料,从各种笔录和采访记录里寻找值得注意的东西。他不停地揉眼睛,因为视线实在是太模糊了,纸上的字全都像是隔了一层水雾。
他拼命想看清,想把所有线索尽收眼底,越是这样,那层水雾就越是厚重,几乎要从眼前蔓延向外界,占满这间本来就不大的培训人员宿舍。
渐渐他意识到,这层水雾也许是自己的眼泪。
因为,虽然他看不清资料中的细节,却能看清那些浸透纸张的痛苦。
他看到,黄昏的时候一群孩子在嬉戏,其中一个男孩消失在篱笆墙后面。从这个黄昏之后,他的父母再也看不见清晨,他最好的朋友终生不再敢念起他的名字。
他看到,一家六口走入游乐园中童话般的城堡,长子领着三女走进一扇门。出来的时候这个家庭只剩下四个人,这四个人的一生从此坠入深渊。
他看到写访谈的人强调着悬念和恐惧,可在悬念与恐惧之外,真正蚕食灵魂的是无尽的悲伤。
他看这些留在原地的,未曾出生的人。同时他也看着自己的过去与现在。
他站起来,推开宿舍的门。与昏暗的宿舍相比,训练基地的走廊明亮得晃眼。
他擦干眼泪,走出门去,被白光吞没。
第三个梦里他是丹尼尔。他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份纸质资料,上面印着某个婴儿的生日和姓名。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婴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不是纸上说的那个日期。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妈妈生下了伊莲娜,生下了他,胎儿的梦境结束了,他们出生了。他们出生了,他们的梦境结束了。
多年后,父亲和母亲病逝,他们出生了,他们的梦境结束了。
丹尼尔注视着楼梯,伊莲娜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怀抱着“那个东西”。
方尖碑在她身后投下巨大的黑影,把丹尼尔的身影也笼罩其中。丹尼尔先是向着方尖碑伸出手,接着又畏惧地开始后退。
全世界都睁开了眼睛,看着伊莲娜怀中的“那个东西”,这让丹尼尔想起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世界也第一次凝望着他。
但是人怎么可能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画面?这肯定只是文学性的想象。我还没有出生。
丹尼尔转身跑向房门,姐姐的声音一路跟随着他:不是异常,不是灾祸,不是圣恩,也不是天罚。不是狭隘的、功利性的知识。这是新生。学会为人类引路,而我为学会引路。
跑出门之后,莱尔德做着第四个梦。
风暴与巨浪合奏成怒吼,漆黑的天空被银光劈裂。
他从甲板上落入大海,走进门中,开始了漫长的跋涉。他做了无数的梦,忘掉了无数的梦,他只能记得最近的梦境。忘掉的那些就算了,他不想回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