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更夫没有听清,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拍拍马褂,提起搁置在一旁的灯笼和锣,“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以往走到四更时,有几次经过他宅子,都会听见磨刀声,本来以为铺子关门后他应该不会再磨刀了,可这些天他照样在磨刀。也不知瞎磨个什么劲,这张家最后一间铺子也垮了,刀磨得再利索管屁用。”
才说完这句话,梆重重地往锣上一敲,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更夫的背有些伛偻,声音却如洪钟,转身步入如墨夜色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于磨刀声这件事,张涂也是无可奈何。
镇上不知情的人,比如更夫,都以为张涂发神经半夜不睡觉,在家里磨刀杀肉。只有张家人自己心里清楚,忘了从何年开始,子时一过,磨刀声就会准时响起,仿佛有人拿着刀子贴着磨刀石,不慌不忙地磨着,一下一下,发出冰冷刺耳的嗤嗤声。
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每次等他过去查看,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十余把刀安分守己地挂在墙壁上,哪里有什么可疑人物的身影。
于是花重金请了人来看风水,那人说怕是老宅作祟,另找住所为妙。然而,搬家也没用,只要一到点,磨刀声如约而至。如此反复折腾,张涂晚上睡不好觉,时间一久,人已没了精气神,再也没有做生意的心思。
最近几日,磨刀声更为过分,声势浩大,甚至出现了两刀相接的乒乓斗械声。
张涂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刀都给扔了。
这下清静了,刀被扔了之后,磨刀声再也没有听到过了。张涂身心舒畅,心情一愉悦,便想喝酒,酒至半酣,夜也已深。
这夜,张涂老婆睡到寅时,口渴醒来,习惯性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心里啐道:“这个杀千刀的,一个晚上都不够他鬼混的。”
半倚着身子仰头往外一瞧,这一瞧将她骇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借着惨淡微弱的月光,她望见张涂笔直僵硬地侧坐于凳子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雕,形如鬼魅。
张涂老婆惊魂未定,心里发怵,尖叫道:“死鬼,你不点灯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是想把我吓死么!”张涂并未作答,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张涂老婆披了件衣裳,起床点灯,托着烛台,走近张涂身侧,用力推了一下肩膀,“你要死唷,我跟你说话呢——”
这一推可不得了,张涂应声而倒,身体摔为两瓣,五脏六腑落得满地狼藉。
一地的血。
消息传得飞快,一时之间镇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据说张涂死的极惨,是被人用凶器从头到尾一刀劈开的,身体里的肠子塞也塞不回去。伤口齐整平滑,可以想象凶手必定孔武有力,手起刀落时,没有一丝犹豫。
奇怪的是,收拾尸体的时候,竟发现少了两只手掌,里里外外寻它不着,手掌切口也一样平滑。
杀人凶手究竟是谁,就不好说了。
众人问张涂老婆:“你家老张有没有仇人?”
她携着两个女儿哭哭啼啼道:“老张本分做人,从未生事过,哪来的仇人?平常除了贪酒这点爱好,也没别的坏习惯。”
也不像是生意上的对手干的,毕竟铺子都倒闭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原本眼红张家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搬了大宅子的人,也纷纷唏嘘不已,同情之余,请了法师来做法,一起帮忙料理了张涂后事。
然而,没过几日,又出事了。
张涂老婆夜里看到一个大刀阔斧的人影,挥着大刀要杀她,吓得魂飞魄散,等到惊慌失措逃至街上,却发现自己把两个女儿忘在宅子里了。
顿时跌坐在门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街坊邻居有被哭声吵醒的,或拿着扫帚,或拿着锄头,或拿着擀面杖,围了过去。
七嘴八舌问道:“是不是那个杀害老张的凶手?”
“男的女的?”
“长什么样?”
张涂老婆泣不成声,又伤心,又害怕,只会颤抖着重复着几句:“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有胆大的组了小队提着菜刀就冲进去了,才摸进去一会儿,就又提着菜刀出来了,对着众人摇摇头,“没有可疑人物,娃娃也好着呢,在屋里睡觉。估计张夫人做噩梦了。”
张涂老婆一听不对,她没有做梦,并且真真切切有个举着大刀的人影要砍她,怪黑灯瞎火,没有看清此人面目。
不容她反驳,远远一道声音传来:“张夫人没有看错。”只见一名年轻道士,蓝袍裹身,木簪锁发,斜背长剑,手执拂尘,分叶踏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