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人不鬼的黑雾游荡天地,围驻在他身侧,低低呜咽声起,絮絮低语,斥诉振聋发聩,这天地不公,世道不公,苏幽,我们又有什么错!
去杀吧,去讨吧,自己踩出一条道!那些不接受的,软弱的,无能的,都以成了匍匐脚下的虫豸,这是你寻回公道的前路!
因为你是选中的蚀阴师!
他堪堪止住停身,眸眼猩红,青丝凌乱在风中,夹杂在滔天恨意里,他转回头,眼神几乎狰狞可怖,跟着他们喃喃:“是了,天地不公,世道不公,我们没错,错的从来不是我们,而是这无情世道,虚假人心!”
“我是蚀阴师,我要创属于我的道!”
黑雾飘忽,摇曳在残红风瘦,他们忽然抖动加剧,几乎成了一抹水影。他们喊出撕戾,身形大涨,刺耳声挠抓耳膜,拉扯头皮,叱责声起:“不,你变了,你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软弱,你不配饲养千万怨灵,你不配拥有这样的力量,你不配再做蚀阴师!”
“不是,我......”
“你心有所念,才会犹豫。你已然忘记你母亲,忘了魏洲村几百冤魂,你成了懦夫!”
“我没忘,我没忘,我怎么会忘!”他抱头立身于翻天覆的焰火,身体颤栗不止,置身于昏暗交际的一隅,成为了不容于天地的怪物。
“那就替我们提我们讨回公道,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
猛然抬头,眼前一切化作乌有,徒留一片岑寂骇人的黑,他看不见光,他看不见逴逴远路,他终究堕入彀中,成了天地间苍茫一粟,遗弃在废墟中令人恐惧的魑魅,没有出路。
“起来,去讨,去寻!”
“起来,懦夫!”
“去讨,去寻!”
“你的责任,你的宿命!”
再次从梦魇中惊醒,冷汗发得彻底,黏在发丝上,苏幽缓着心神,大口大口喘气,眼前的一切归于平静,清晰显现在存在的位置。过去这么多年,梦中的场景倒像是扎根吐叶,愈发遒劲,逼得他极力克制也忍不住怖惧,梦中的人脸,离得那么近,又像离得那样远,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又像剜在心口的倒刺,隐隐作痛,一拔便会血流如注,成了无可奈何的隐患,时刻提醒苏幽是个怪物。
他自嘲般轻笑出声,低垂了眸,看不见任何情绪,沉沉开口:“阿娘,我已经好久没梦到你了......”
茶馆中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起调:“书接上回黯宗宗主失踪,没人知晓她去了何方,又干些什么,各大法宗联合围捕都扑了个空。死的人却越来越多,尸相离奇,死法众多,引来沉寂已久的蚀阴师......”
“蚀阴师?不是己经被乐引渡化干净了吗?”下面听书的人嗑着瓜子起哄。
说书人摸着山羊胡,故作高深:“蚀阴师这种行业,修炼简单,式发超然,趋之若鹜之人自然数不胜数,怎会轻易干净?法宗弟子踏破铁鞋许多年,也不敢说清得彻底,更何况蚀阴师的鼻祖还在逍遥法外,这才是大法宗最头疼的。”
“那乐引要加把劲啊,我们这天天的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儿啊。”
几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说书人摇头晃脑:“蚀阴师尚未兴风作浪,暂且不提,再说这黯宗宗主自鬼道士死后便得了失心疯,把自己关在房里七天七夜,待出来时便把黯宗宗主的位置拱手让人,自己却不知所踪,有传言曰,她求爱不得,便四处杀戮,以消心头之恨,相思之苦......”
“那我们可得注意了,千万别被盯上了......”
坐在角落的人稍稍抬头看了天色,夕阳未落,薄日将息,枝头的乌鸦抖搜了翅膀飞过。他起身顺着小路离去。
街道的尽头,炊烟袅袅盘旋,两人的身影打在路上,擦出一抹黑。那人终像是得到解脱,语调也变得些许轻快:“孙癞头终于是咽气了,这钱也被他败完了,之后的日子怕是艰难。”
另一人摇头:“钱嘛,可以再赚。如今要紧的是把丧事办了,让老人家好好上路。”
“你还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那孙癞头就不是个东西,这样死也算是报应了。”
被说的那孩子僝僽满脸,斜阳铺下,将他的身形抹成落寞的黑,他缓缓道:“再怎么说也是家中长辈,人也已经走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不提了。”
“好幺三,那你得找个法师好好为你家除除污,免得什么脏东西留在院里,对你们不好。”
幺三稍稍为难,指尖在布衣上来回摩挲:“找法宗之人吗?我可出不起那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