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梦前转过来,看着他:“父亲,我感谢你的悉心教导,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有自己的坚持。身为女子,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也能走出另一条路,我要救人,还要救心,我要把这份污浊洗涤干净,少一份矫饰,多一份真切,不好吗?”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崔父被她气笑了,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圣人?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你谁都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
堂上其余人被戳了心事,却并不承认:“荒谬,荒谬!”
崔母道:“孩子,别说了,母亲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做不到,别挣扎了,你改变不了,凭你一己之力是改变不了的。”
崔梦前扫了一圈在场之人,他们顶住一副副虚伪的面孔自欺欺人,甘于坠落谎言骗局,心里明明知晓却装聋作哑,在一天天重复中失去自我而不自知。真是可笑又可怜,却也没想过摆脱,自然就只能融为一体,更为荒唐的是想将摆脱之人拉扯下来,一起死,一起脏。
崔梦前看了看母亲,浅浅跪下,俯下身去:“母亲说的对,我改变不了任何人,可就算如此,我也想尽力一搏。今日一拜,感谢父母养育之恩,女儿不孝,要去走自己的路,寻自己的道!”
崔父大声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会离开,及笄礼成,拜别父母,叩谢大恩。”她声音淡淡的,浅浅的,却带来一股莫大的能量,怔的众人屏气凝神。
在她起身后,终于传来稀稀疏疏的讨论声:“我就说她为人凉薄,现在还要弃家而去,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是啊是啊,没想当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父母养育之恩怎么能说断就断,真是狠心。”
“她的心太冷了,太冷了。”
崔父见她离开,又听得堂上话,急忙骂道:“还不快回来!快给我回来!”
崔母也在她背后喊道:“前儿,你一个女孩,能去哪啊,快回来。”
崔梦前并未回应,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约莫走了一里,刚才的吵闹与讥讽终于在脑中退却,崔梦前舒展了眉眼,揉了揉脑袋:“终于清净了。”
“清静了就别闹了,你一个人能走哪去?”崔梦霞追上来,气喘吁吁道。
崔梦前转过身来,微笑道:“就知道你会来,怎么,来当说客?”
“你那么倔,我能劝得动你?还不是母亲让我来给你送些盘缠和衣物,你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拿,母亲怎么能放心,你说你,走了还一大家子人惦记,过分不过分?”
崔梦前接过她递来的包袱,微微点头,歉疚道:“是我不孝。”
“知道就好,那你还走吗?”
崔梦前摇摇头,浅浅道:“如果我继续在家,总有一日我会变成我不喜欢的模样。”
“姐姐,你可真是执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世人皆是如此,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装睡,唯有醒着的你,才是异类,他们不会因被你叫醒而心存感激,也不会因你出头就变得勇敢,他们愿意烂死在泥泞里,愿意在各自筑起的谎言陷阱里庸庸碌碌,你这又是何必呢?”
“那你明明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呢?”
崔梦霞满脸诚挚:“因为生活在这里,就只有融入这里,我心里虽不屑,可又有什么办法?我反抗不得,也懒得反抗,最后的结果都会如此,这世人就是见不得谁比谁高尚,谁又比谁干净。”
崔梦前点头赞同:“所以啊,这是我离开的理由,我不认同你们的道,却不否认这条道会让众人之间维持表面的关系,可这同样是另一种牵绊。一定会有人像我一般,希望能够以心相对,以心相交,而不只是一味的讨好,为达到目的骗人骗己。只是没人敢发声,那就我来吧,我替他们发声,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总有一日,你也能站在我的身后,反抗你不屑的东西。”
“难道姐姐这些年读的书就只是学会了自不量力螳臂挡车?还是做一个打着正义旗号想要解救天下的莽夫?”
崔梦前摇摇头,慢慢说:“我读的书教会我,人生在世,何必做戏。”
崔梦霞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不听,那就去证实吧,等你真正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微不足道,又是多么徒劳时,你就该明白,这世道,你改不了。”
“好,我会证实,我也相信能改变,哪怕有一个人因为我能够冲出谎言的桎梏,打碎虚伪的牢笼,我所做的,便有意义。”
“那姐姐别忘了,家就在这里。”
崔梦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却怎么也不肯倒,明明那么瘦弱,还想扛起大道。没人会理解,这样的世道,不会有一个人理解她,但她还是要做,她为何这样坚持,又怎么能在破败不堪里茕茕孑立:“真是,痴儿……”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穿过她娇小的身躯,打出她身后的的阴影,她的脸沐浴着日光,那片阴影被踩在脚下,她一直是这样的人,那些无谓的坚持,那些无力的抗争,总得有人做,因为总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