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也是一种实力。所以,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与你为敌。而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得不说,你选了个最好的送礼者。”彰华说到这里,苦笑着,黯然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忍心拒绝薛采的要求的。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一个……小、薛、采。”
姜沉鱼抿住唇角,纵然这话在别人听来颇多暧昧,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燕王。因为,她和他拥有相同的感受——这样瘦小的、风光不再的薛采,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难过到,如果再去拒绝他的要求,就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而彰华,明显比她更喜欢他。
薛采站在原地,负手垂头,一副标准的奴仆姿态,碎乱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他,在听见这样的一番肺腑之言后,又是什么感觉?
姬婴看了他一眼,眸底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忽问道:“小采,你愿意跟燕王走吗?”
薛采站立着,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越发乌沉。
姬婴道:“只要你愿意,我就放你走。”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姜沉鱼心底却咯了一下——薛采与其他奴隶不同,他是昭尹刻意给公子安排的一颗棋子,为的就是制约双方。姬婴若对他太好,都会招致昭尹的猜忌,更何况是放人?彰华如此喜爱薛采,再加上薛采本身的才华,日后必成大器,而一旦他去了燕国封侯拜相,无疑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了昭尹狠狠一记耳光,万一他再心狠手辣一些,反攻璧国,无论谁输谁赢,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公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宁可得罪帝王也要放虎归山的决定?为什么?
就在她一连串的惊悸猜度里,薛采开口,敲金碎玉:“不。”
此字一出,尘埃落定。
姬婴还没说话,彰华已追问道:“为什么?”
薛采转向屏风,一挑眉毛,笑了:“因为陛下身边有个我讨厌的矮子。”
“什么——”毫无意外的,如意再次爆怒,“圣上,他、他、他、他故意的!他是故意拿我当借口的啊,我、我、我、我明明比他高啊啊啊啊……”
姜沉鱼忍不住莞尔,薛采这个借口,找得好可爱,谁都知道是借口,但谁都没办法反驳。
“而且,”薛采一笑过后,恢复正色道,“对于奴仆而言,一位出尔反尔的主人,远比少恩寡宠的主人更难伺候。”
彰华的声音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先前,我家主人问:陛下同意了?陛下回了一个嗯字。也就是说,陛下已经明确表示了,会同意我家主人的要求——任何要求。但是,当后来听闻我家主人要求的不仅仅是置身事外,还有声援某人时,陛下就开始迟疑,甚至顾左右而言他……”薛采说到这里,又笑了笑,“睹微知著。虽然我家主人是得寸进尺了些,但君无戏言,两相对比,孰去孰从,很容易得出答案吧?”
他这一番话,无疑说得大胆之极,也危险之极。无论如何,对方可是燕王,四国之首的燕国的帝王。而他,却当着他的面,指责对方不守信用。
果然,如意立刻护主心切地吼道:“大胆薛采!竟敢这样污蔑我家圣上!顶撞天威可是死罪!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动作。
如意提高声音:“来人——”
依旧一片静谧。
如意跺脚,转向彰华,委屈道:“圣上……”
回应他的,却是彰华眉头微皱的沉默,以及半垂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痛苦?
他心头大震,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圣上,对薛采,怀有非常异样的感情,因此,无论薛采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对薛采发脾气。
在知晓了这一点后,忽然间,身体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冲动与怒气,变得非常疲惫,不想再说话。
于是他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吉祥悄悄地朝他挪近几步,然后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更长的一段静谧之后,彰华抬起一只手,揉了下自己的眉心,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叹道:“好!好一个淇奥侯!”他不夸薛采胆识过人,却夸起姬婴,气氛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姬婴则依旧没什么表情。
“说吧,你要我声援谁?”
“且慢——”这一次,出声阻挠的,是赫奕。
只听赫奕笑道:“淇奥侯果然了得,不但运筹帷幄雄才大略,连降奴术都高人一筹,这么一个恃才傲物天下皆知的小冰璃,都被你调教得服服帖帖,连自由都放弃了,还帮着你反过头去咬自己的恩人,有趣啊有趣。”
他虽然说得刻薄,但却是事实。当日若非有燕王写信给昭尹,薛采肯定救不下来。而今日薛采却不但不感念彰华的恩情,反而帮着姬婴逼他,想来彰华是真的挺寒心的。
姬婴还没说话,薛采已淡淡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然现在事关社稷,关系到四国的所有利益,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安危,薛采不敢以私人之情偏天下之势,同样,宜王陛下可以嘲笑我,但却不可以嘲笑时事。”
赫奕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好一个心系天下的小薛采。真是颇得你主之风,什么龌龊事都套上‘社稷’二字,就都显得大义凛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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