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鱼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着。真相来势汹汹,甚至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原以为已是天崩地裂,不曾想竟然还能更痛,更伤,更绝望。
“你和姜画月的感情很好吧?你特别受赏可以自由入宫探望她吧?你每次去宫里看姐姐,家人是不是都很支持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民间会盛传‘姜家小女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流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与淇奥侯的庚帖会无缘无故地着了火?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上会突然要你入宫?而且还让你一进宫就成为群妃之首?”
姜沉鱼逼紧声音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
杜鹃扬了扬眉,表情却更显嘲弄:“你知道一个传统的皇后要具备什么条件吗?她必须系出名门,仪容端庄,气度高华,落落大方。所以就把你照着一切皇后所应具有的品质栽培长大,你想一想,从小大家是不是对你要求最严?夫子对你是不是教导得最为用心?”
被她一说,姜沉鱼想起来,小时候确实如此。平日里的作业,哥哥总是不做,夫子也不责罚,姐姐做得不好,夫子也不挑剔。只有她,若有疏漏,就会被很耐心地指导和很严苛地更正。那时只以为是夫子对自己的上心,几曾想内里竟有如此文章?
“你很争气,按照姜仲预期那样的长大了。自你十三岁后,天下皆知,右相的小女,美貌更胜伊姐,德才皆备,号称璧国第一美人。”
市井流言,本多夸张,因此她虽然听闻了那些个传闻,但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可是黄金婆的反应,昭鸾的反应,分明都是受了那些传闻的影响,潜意识地认同了她的地位。此刻再听杜鹃道破玄机,真觉是……一场赤裸裸的讽刺。
“为了韬光养晦,姜家一直秉守中庸之术,即任何事情都不出挑,不犯错,不建树。所以,你及笄后,为了杜绝那些向你求亲的人的念头,姜仲故意对外放出风声,要将你许配给姬婴。但是暗地里,却又紧锣密鼓地打通各方关节,铺好路子,烧了庚帖,借用曦禾夫人对你的嫉恨之心,昭尹对姬婴的防备之心,让你顺利进宫,坐稳了淑妃宝座。”
“嫉恨之心?”真相,像一张沉在沼泽多年的大网,浮起来时,锈迹斑驳,残缺凌乱,断口锐利,丝丝伤人。
杜鹃呵呵地笑了,摸了摸长发,轻叹道:“果然,姜仲连最重要的事情都瞒着你,不让你知道呢。你以为曦禾夫人是怎么进的宫?你以为她原本是谁?”
“她原本是谁?”这个问题一经出口,姜沉鱼便已暗自戒备,但当答案慢悠悠地从杜鹃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伤害——
“她本是姬婴的情人。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姬婴的未婚妻哪!”
那一天,那男子抚摸着手上的扳指,微笑摇头,说不行,不能拱手让人;
那一天,那男子抱住假山呕吐,想将扳指丢掉,却终归没有忍心;
他的憔悴她曾经历历在目;
可他的内心她却从未真正明了。
原来,一切的失态,一切的委屈,一切的痛苦,皆是缘了那个人,那跪在冰天雪地里一身白衣的绝色美人,那艳绝宫廷张扬尘世的皇帝宠妃,那真真正正与姬婴劳燕分飞不得相守的女子……
——曦禾。
姜沉鱼想起了曦禾,想起她当日跪在宫门外面无表情的样子,想起那一天的姬婴匆匆赶来,从她身边径自走过,一眼都没有往下看;
想起曦禾召她入宫弹琴,她默默地弹,曦禾静静地听,然后,有泪如倾;
她想起曦禾吐血,想起姬婴急速带着江晚衣进宫治病……
那么多那么多亲眼目睹的景象,却在这一刻,道破玄机。
原来——
公子喜欢的人,是她……
“怎么可能?”姜沉鱼喃喃,“怎么可能……如果公子喜欢曦禾,怎么可能让她进宫成了皇帝的妃子?”
“谁知道呢。”杜鹃不以为然道,“皇帝真想要,当臣子的还能不给么?不过这一对,也着实有趣得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竟然能装作跟个没事人似的,若非姜仲养的那批密探还算本事,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挖了出来,还真没人知道原来当朝的曦禾夫人,竟然跟淇奥侯曾有一腿呢。”
“曦禾……曦禾……”姜沉鱼吟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很复杂的感情。说不嫉妒是假,毕竟她一心仰慕的公子,就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存在,而无法再喜欢别的女子;但又好像不是很怨恨,毕竟曦禾也没能跟姬婴在一起。要说更多的,可能还是悲伤,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悲伤。
因为,公子那么苦……
那么那么苦啊……
那样温和的人,要怎样深刻的爱恋,才会在宴席上杯至酒干,黯然失态?要怎样隐忍痛苦,才能在皇宫里再见昔日的情人时,维持成一贯从容淡定的淇奥侯?
她姜沉鱼尚能对姬婴开口说一声“我仰慕公子”,而公子,却连一丝昵称都不可再唤。
曦禾要有多嫉恨,才能不愿见他另娶?
他和她之间,究竟是怎样的爱恨纠葛,无从探知,但有一点很清楚——那是独属于曦禾和公子两个人的世界,她姜沉鱼,挤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