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家们不喜的准皇后出手,是秋姜送给钰菁公主的见面礼,为了表达“咱们是一伙的”,以及“你看,我完全有能力干掉她”。
钰菁公主果然对此很在意,见面就问:“你为何要动谢长晏?”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五官美艳皮肤光洁,据说她的保养秘诀就是采阴补阳,驸马死后,她与多名年轻武将私通,纵情声色的同时,还很好地维系了同世家的密切关系。
从这方面看,倒是跟程国的三公主颐殊挺像。
这样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野心。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欲望。
欲望极盛之人,光男色不足以满足,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颐殊公主的图谋她知道,想当程国的女帝。那么钰菁公主呢?奏春奏春,把“奏”变成“春”,岂非正是“偷天换日”的意思?
也就是说,光换皇后不够,还要换皇帝?
虽然此番如意夫人并没有告诉她“奏春”的具体内容,只让她入京后协助大长公主。但秋姜在草木居小半年,多少也听了些京中八卦。比如说——大长公主跟燕王不合。世家们也对燕王这两年的行事作为颇有微词。再比如说——大长公主的女儿荟蔚郡主,喜欢风小雅。
因此,秋姜断定,世家们之所以敢把主意动到换皇后上,跟这位钰菁公主肯定脱不了干系。她故意弄个绊马绳,吓谢长晏其次,主要是为了试探钰菁。
而钰菁,果然上当,主动提起了谢长晏。
秋姜往火盆里加了勺水,懒洋洋道:“听说是大燕未来的皇后,便忍不住看看。”
“你既要看,为何不做彻底,让她死了?”
秋姜正色道:“现在杀她,不过杀一稚龄幼女;他日再动,就是杀大燕的皇后。我不杀贱民。”
钰菁公主冷笑起来:“只怕他日你根本没有机会。”
秋姜目光闪动,想诱使她说出更多线索,便恭维道:“有您在,怎么会没机会?”
钰菁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移了话题:“陛下那边的戒备越发森严了。”
“这岂非正是公主您要的?陛下以为是世家所为,世家则是伤鸟惊弓,两边斗个你死我活,届时,渔翁得利者,是您。”秋姜继续试探。
钰菁公主的目光转为阴冷:“我不要利,我只要他死!”
有意思,此人是彰华的姑姑,亦是皇族,却不帮自己的亲侄子,反而伙同世家外人想要弄死彰华。燕王啊燕王,你的处境也不比程王铭弓好多少啊。
想到这里,秋姜笑了:“放心吧殿下。如意门既接了你的任务,就必定让您——如意。”最后两个字,说得无比暧昧。
钰菁公主盯着她,面色深沉:“但风乐天不死,陛下不会输。”
很好,他们还打算对付公爹。秋姜便往铜盆中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勺水,淡淡道:“那老狐狸比他儿子还奸,他儿子是毫无破绽,他是浑身破绽,都不知从何入手……”说到这里,眉心微蹙,突然动了。
秋姜飞过去一脚踢开门,把在门外偷听的人抓了进来,扔在火盆旁。
那人嘤咛一声倒在地上,手中折册飞散,凌乱不堪地挂了一身。
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左眼下方有一颗痣,像滴将落未落的眼泪,因此抬眸看人时,显得楚楚可怜,更有股说不出的媚态。
秋姜心中啧啧,这媚态可不是天生的,是训练出来的。此人是谁?大长公主养的媚奴么?
“壁脚好听吗?”她问。
少女立刻跪直了看向一旁的钰菁公主:“殿下,我没有!我没有偷听!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那你在门外做什么?”
“我、我……叔叔的忌日将至,我列了一份清单,本想让殿下看看合不合适,走到门前,见屋内没有点灯,便迟疑了一下下,就一下下,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少女上前抓住钰菁公主的下摆,哭了起来,“我没有偷听,我说的都是真的!”
秋姜有点意外,原来不是奴婢,而是已逝的驸马的侄女。她此来机密,本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如今被此女撞破她同钰菁见面,照理说,是应该杀了灭口的。但看钰菁公主的神色,恐怕不舍得此女死……
秋姜便笑了一笑:“我不杀贱民。殿下自己看着办。走了。”说罢转身就走,耳中听到那少女哭求不止,钰菁公主心软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唔,看来这位钰菁公主的软肋,不是荟蔚,而是……那位已死的驸马呢。
为了那位驸马,钰菁公主不惜与如意门谋皮,至国家族人百姓于不顾。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秋姜掠出公主府时,看见一地积雪,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怔忪。
白雪皑皑,如锦如缎,入夜后的公主府无人出入,因此毛茸茸的雪毯十分完整,没有一丝痕迹。
一时间,满目苍茫,竟是看不出哪里是路。
“入雪原后,人在行走时要往前方投掷一样鲜艳物件,作为目标,才能不被无穷尽的白色迷惑,丢失方向。”脑海中,一个声音乍然响起,震得她心中一抖。
“你要做的,是一件非常艰难、孤独、不为世人理解、而且希望渺茫的事。你会遇到很多诱惑,困境,生死一线。而你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人可以提供帮助。”
“如果你的心有一丝软弱,就会迷失。”
那声音慢慢远去,眼前的雪下得更大了,像诱惑,又像告诫。
秋姜取下佛珠,丢在路上,然后朝佛珠步履坚定地走过去。
必须完成任务。
必须成为下一任如意夫人。
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只有征途,没有归程。
秋姜回到了四儿的住处,四儿却不在。
她不以为意,倒头就睡在了四儿的榻上。此地很是安全,下方有重兵看守,又没什么人知道老燕王摹尹隐居于此,她也是借了四儿的光才知道这么个神仙住所。
不得不说,如意夫人的这颗棋子安插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四儿性格执拗,不善言辞。但若非如此,摹尹当年也不会在那么多随从中独独选他。
这一觉睡下,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屋外传来节奏均匀的砍柴声,一起一落,十分好听。
四儿有点小癔症,比如葱一定要切成一寸才吃,柴一定要砍成均匀的八块,手一定要干干净净……能在如意门中活到现在还成了七宝之一,着实不容易。
秋姜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推门出去,“你回来啦!”
四儿在挥斧头的间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
秋姜侧头一看,这才发现门上插着一支毛笔,她抽出毛笔,将笔管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来,上面写着:“杀风乐天。”
秋姜眯了眯眼睛。
这是如意夫人的笔,意指“亲笔”,毛是鸡毫,意指很“急”,也就是说,这个任务要赶紧办。
昨晚她见钰菁公主时,钰菁就提过“风乐天不死,燕王不倒”,今日收到夫人的指令,看来,她们果然等不及了。听闻燕国的奏春计划已酝酿了很多年,为何偏偏今年开始行动?是什么让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因为她来了玉京?还是因为……谢长晏也来了玉京?!
秋姜将字条和笔一起扔入炉灶烧掉,转身就走。
四儿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出声。
他继续将剩下的木头砍完,然后走进厨房,掀开锅盖,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人份的饭食。
四儿盯着饭食看了许久,最后默默地将两份都吃掉了。
风乐天已不在陶鹤山庄了。
不止他,风小雅和他的随从也不见了。
陶鹤山庄空无一人,除了地窖里少了的两坛酒,没有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秋姜很想再喝两坛酒,但又担心酒气泄露行踪,只能作罢。
“等我有机会了再来喝你们!”她对一地窖的酒坛十分遗憾地说道。
而等她回到草木居时,风氏父子依旧不在,听下人们的意思,竟是失踪了。
难道风小雅反噬得太严重,所以他爹送他就医去了?
秋姜一边沉吟一边潜入风小雅的院子。难得小狐狸和老狐狸都不在,此时不查更待何时?
她闪进了风小雅的书房。
书房极大,但被杂物堆得满满的。各种琴、瑟、箫、笙琳琅满目地摆在架上,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进了乐器行,最离谱的是还看到了箜篌和编钟。
看来世人皆道风小雅极精音律,各种乐器信手拈来不是虚言,就不知他拖着那样一具身体是如何学乐的。
墙角还有半人多高的矮柜,上面密密麻麻地塞着书册。秋姜随手翻了几本,全是曲谱。
秋姜转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风小雅不怎么读书,书房里除了曲谱,一本别的书都没有。
书房有一侧小门,推开后,里面是风小雅的卧室。
床头拴着一串铜铃铛,想必是身体不适时用来召唤随从的。
床榻旁是一组矮柜,里面瓶瓶罐罐全是药。
除此外,她还看到了一盆姜花。
这盆姜花就放在枕头旁,虽是寒冬,但因为屋内生着地龙十分温暖的缘故,开放正艳,花朵纯白无暇。枕头旁还放着一把铜制药杵,比一般药杵要小许多,杵杆一端刻着一个“江”字。
秋姜心神微悸——这恐怕是江江儿时用过之物。
杵身蹭亮,显然有人常常把玩。
想到这么多年,风小雅手握此物追思江江的画面,饶是她自认无心,也不由得有些痴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立刻放下药杵跃起,跳上横梁,伏在上面。
片刻后,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人,却是孟不离,肩膀上还蹲了只黄色的狸猫。
秋姜屏住呼吸。
孟不离没有发现她,而是径自走到柜中取了一件风氅出来,他肩上的猫,在他弯身的一瞬跳到他背上,孟不离笑着转身抱住它——
秋姜暗道一声不妙,将身子又缩了缩。
但孟不离并没有抬头,抱住猫后,拿着风氅就出去了。
秋姜当机立断,立刻翻身落地。这风氅自然是给风小雅的,跟着孟不离,就能知道风小雅去哪里了。
她追了出去。
孟不离独自一人来到马厩,牵了一匹马走。秋姜不敢靠得太近,但又不能被马落得太远,追得十分辛苦,心中第一百次咒骂起燕国的冬天。
幸好孟不离的目的地并不远,半盏茶功夫就到了。他停在知止居外,却不进去,而是将马拴在树下,自己翻身跃过了围墙。
难道风小雅藏在知止居?秋姜心中越发疑惑,当即也翻墙潜了进去。
知止居内一团混乱。
仆婢们正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偶尔几句私语飘入她耳中——
“谢姑娘怎么敢这样做啊?也不怕杀头!”
“可陛下没杀她头,还应允了谢夫人的退婚请求……”
什么什么?!秋姜大吃一惊。
“退了也好,我本就觉得她不够资格当咱们大燕的皇后,举止粗鲁,成日里嘻嘻哈哈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
“别说了,人都要走了,留点口德吧。”